卯时三刻,更夫刚敲过梆子,崔家宅院东边的天空还泛着蟹壳青。
崔老夫人早已醒来,躺在雕花拔步床上数着窗棂透进来的光斑。
她想起昨夜二儿子仲哥儿给她捶背时说的话:\"娘这腰疼是老毛病了,儿子特意托人从省城带了膏药来。
\"那孩子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他早逝的父亲。
不像那个闷葫芦老大,老夫人撇撇嘴,翻身时床板发出吱呀声,\"整日就知道下地干活,连句贴心话都不会说。
\"她摸着枕边那支金凤簪——这是当年老爷送她的定情信物,如今只剩下这件能让她想起往日的风光。
院子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老夫人支起耳朵,听见丫鬟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无名火:\"装模作样!
当年要不是老爷糊涂,怎么会给伯哥儿娶这么个破落户?\"她想起周氏过门时那几口寒酸的嫁妆箱子,连套像样的头面都没有,害她在亲戚面前丢尽了脸。
\"少奶奶,热水备好了。\"门外传来丫鬟春杏压低的嗓音。
周氏连忙摆手示意她噤声,指了指里间——巧姐正蜷在锦绣堆里酣睡,粉嫩的小脸还带着枕痕。
老夫人听见外头的动静,故意把床帐扯得哗啦响。
她就是要让西厢房的人知道,这个家到底是谁做主。\"仲哥儿媳妇就懂事多了,\"
她想起二儿媳柳氏每日辰时准时来请安,总会带些新奇玩意儿哄她开心。
\"到底是县里柳主簿家的闺女,见识就是不一样。\"
穿过描金绘彩的游廊,晨露打湿了周氏绣着缠枝莲的软底绣鞋。
厨房里早已灯火通明,六个灶眼同时冒着热气。厨娘张妈见女主人进来,忙用围裙擦手:\"面已经发好了,按您吩咐用的雪花粉。\"
周氏挽起衣袖,露出腕上一对单薄的银镯子——这本是她的嫁妆,如今却寒酸得连管家娘子都不如。她熟练地揉着面团,忽然听见外头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要死了!这茶盏是老爷在世时从景德镇带回来的!\"
崔老夫人的怒骂声穿透雕花窗棂。周氏手一抖,面团\"啪\"地摔在紫檀木案板上。
正房里,柳氏正用绣帕捂着嘴笑。
她今早特意把老夫人最爱的茶盏摆在桌沿,就等着这一刻。
\"娘别动怒,不过是个茶盏罢了。\"她轻抚老夫人的后背,
\"昨儿个仲郎从县里带回一套钧窑的,说是特意给您泡菊花茶用的。\"
老夫人胸口的气顿时顺了大半。她拉着柳氏的手摩挲:\"还是你们夫妻有心。\"
指尖触到那对翡翠镯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那镯子戴着可好?娘当初一眼就相中它是你特意找来给你的。\"
柳氏会意地眨眼:\"娘眼光最是毒辣,连县太爷夫人都夸这水头好呢。\"
周氏端着莲子羹进来时,正看见柳氏腕上那对翡翠镯子映着晨光,碧盈盈的晃人眼。那是去年老夫人寿辰时,硬从她嫁妆箱底翻出来的传家宝,也是她一直不舍的带的最好的东西,却被她婆婆发现给了弟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