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研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嫂子,你咋了?是不是我哥惹你生气了?”
夏姩姩依旧没说话,只是咬紧了后槽牙,车速又快了几分。
顾北研识相地闭上嘴,在心里默默为大哥祈祷:“阿弥陀佛,保佑顾南洲回家好好认错,可千万别惹嫂子生气。要是被赶出门,就乖乖走人,省得嫂子动手时累着……”
车子稳稳停在筒子楼下的水泥空地上,夏姩姩轻轻拉上手刹,拔下车钥匙的动作却透着几分急切。“你休息一下,我去看看两个孩子。”她头也不回地嘱咐道,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楼道。
她突然在婆婆房门前猛地刹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像做贼似的猫着腰钻了进去。
“回来了。”谢芳正弯腰给两个熟睡的孩子掖被角,听到动静后缓缓直起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生怕吵醒刚睡着的两个孙子。
夏姩姩注意到婆婆的紧张,她压低声音先报喜:“妈,北研要有孩子了。”
听到这个消息,谢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干裂的嘴唇刚要扬起,却在听到‘遇到一个和南洲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时骤然僵住。
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死死抓住夏姩姩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腕上的银镯子深深陷进肉里。“在哪?你们在哪看到的他?”谢芳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带我去见他……”
她枯瘦的手指像铁钳般箍住夏姩姩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谢芳显瘦的身躯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拽着儿媳就要往外走,身上那股淡淡的香皂味混合着急促的呼吸,在狭小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夏姩姩扶着谢芳来到隔壁的小房间,轻轻按着老人的肩膀让她在藤椅上坐下。藤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妈,您先别急。”夏姩姩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几张崭新的大团结,“他和警察认识,还帮忙抓了几个唐建设的小弟。”她顿了顿,眉头微蹙,“而且……他好像知道我和北研的身份,还主动给了我钱。”
谢芳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几张钞票,崭新的纸币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她那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钞票边缘,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
夏姩姩的目光落在那些钱上,思绪翻涌。
顾南洲所有的津贴都在她手里,就连奖金也是一分不少地上交。如果那人真是顾南洲,这些钱是从哪来的?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客厅里那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在回荡。
夏姩姩想起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那沙哑的嗓音,还有看向她时那种审视的目光……她的心突然揪紧了。
“妈,”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我敢肯定,那不是南洲。”夏姩姩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极有可能是南洲以前提过的……他那个被人抱走的双胞胎哥哥。”
听到这话,谢芳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瞬间湿了脸颊。
她颤抖的嘴唇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只能死死攥住那几张钞票,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夏姩姩轻轻拍着婆婆颤抖的手背,温声劝道:“妈,他应该是在执行特殊任务。咱们先别着急,他既然知道我和北研的身份,肯定也调查过咱们家的情况。”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缓,像是哄孩子似的“等他任务完成了,一定会回来的。我还特意邀请了他那几个兄弟来家里吃饭呢。”
说着,她弯腰捡起婆婆掉在地上的两张大团结。就在她准备把钱放在床头柜上时,突然顿住了动作,钞票边缘有一道几不可见的压痕。
夏姩姩眼神一凝,立即将两张钞票平铺在床单上。
昏黄的灯光下,钞票表面隐约可见几道浅浅的凹痕。
她用手指轻轻抚过,指腹感受到细微的纹路。这是有人用没有墨水的钢笔在纸币上刻下的字迹,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这是……”夏姩姩的心跳突然加快,她凑近灯光,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钞票的角度。
这种隐蔽的传信方式,明显是怕被外人发现。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既期待又害怕看清上面的内容。
谢芳也察觉到了异常,撑着床边快速站了起来,紧紧抓住夏姩姩的胳膊。
两人屏住呼吸,在摇曳的灯光下努力辨认着那些若有若无的痕迹。
夏姩姩和谢芳凑在昏黄的台灯下,两张钞票被小心翼翼地铺展在老旧的书桌上。夏姩姩的手指轻轻抚过纸币上细微的凹痕,谢芳则拿着铅笔,颤抖着在一张信纸上记录着。
“妈,这张是第三句……”夏姩姩压低声音,将另一张钞票推到婆婆面前。
谢芳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铅笔,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铅笔在纸上沙沙的摩擦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十分钟后,当最后一行字被誊抄完毕,谢芳突然捂住嘴巴,浑浊的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滑落。
她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隔壁房间里,两个小孙子正睡得香甜,生怕把他们吵醒。
“我可怜的孩子啊……”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枯瘦的手指死死揪住衣襟,“妈对不住你啊!让你从小在外面受苦……”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老人压抑的抽泣声在回荡。她的肩膀剧烈抖动着,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放声。
三十多年的愧疚与思念,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浸湿了洗得发白的衣襟。
夏姩姩红着眼眶,轻轻将婆婆揽入怀中。她能感觉到老人单薄的身躯在自己怀里颤抖得像片落叶,那微弱的呜咽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剜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台灯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那张薄薄的信纸上,字迹虽然歪斜,却承载着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与思念。
夏姩姩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喉头一阵发紧。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和顾南洲有一样面孔的男人看她的眼神会如此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