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花镇骨:鬼酒迷踪
嘉靖二十三年,徽南秋雨连绵。李承道师徒三人牵着瘦马,踩着泥泞走进葛花镇时,日头已沉得只剩一抹暗红,像泼在天边的血。镇口的石牌坊裂着道大缝,上面“葛花镇”三个大字被青苔啃得模糊,风一吹,挂在坊角的酒旗碎成布条,簌簌作响,倒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师父,这地方……连只鸟叫都没有。”赵阳攥紧了手里的镇邪棍,棍子是黑檀木做的,浸过三层葛花汁,此刻棍身竟隐隐发寒。他才十九岁,脸庞尚带着少年气,却因常年跟着李承道走南闯北,眼神比同龄人沉敛,只是此刻喉结滚动,显然也被镇里的死寂压得心慌。
林婉儿把背上的葛花弩紧了紧,弩身是楠木所制,箭囊里插着十二支箭,箭簇都浸过新鲜葛花汁,泛着浅黄的光。她比赵阳大一岁,眉眼利落,手指在弩弦上轻轻蹭过——这是李承道特意为她做的,专破阴邪。“你听。”她忽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有酒声。”
李承道捻着颌下的短须,眼神锐利如鹰,扫过路边歪斜的屋舍。那些屋子的门窗大多破着,有的门板上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不知是血还是泥。他腰间悬着个白瓷瓶,里面装的是晒干的葛花,瓶身刻着“镇邪”二字,此刻瓶身微微发烫。“是酒坊方向。”他声音低沉,“走,去看看。”
三人循着声音往镇中心走,越往里走,酒气越浓,却不是正常酒糟的醇香,而是带着股腐臭的冷意,像刚从坟里挖出来的酒坛。酒坊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吱呀——吱呀”的木椅摇晃声,还夹杂着模糊的“劝酒声”,只是那声音飘得很,像隔着层水,分不清男女老少。
赵阳上前推开门,木门“嘎吱”一声,吓得他手一抖。门里的景象让三人瞬间僵住:满院的空酒坛堆得齐腰高,坛口都沾着发黑的血迹,有的坛沿上还挂着几缕头发。正屋的八仙桌上,摆着四副碗筷,碗里都剩着半杯酒,酒液黑沉沉的,像积了年的墨。而墙角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件青布长衫,浑身僵冷,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嘴角挂着酒渍,却不是透明的,而是暗褐色的,像掺了血。林婉儿走过去,蹲下身想探他的鼻息,手指刚碰到他的手腕,那人突然猛地抬头——他的眼睛翻着白,瞳孔缩成针尖大,嘴角咧开,露出两排沾着酒渍的牙,指甲不知何时长得像黑爪,直抓林婉儿的脸!
“小心!”赵阳反应极快,挥起镇邪棍就朝那人胳膊砸去。“咚”的一声,棍子结结实实地打在那人身上,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反而被激怒了,嘶吼着扑向赵阳。赵阳侧身躲开,却还是被他的指甲刮到了小臂,一道血痕瞬间冒出来,血珠刚渗出,就变成了黑色,像被墨染过。
“退后!”李承道立刻掏出腰间的白瓷瓶,拔开塞子,撒出一把晒干的葛花。那些葛花落在那人身上,瞬间冒出青烟,伴随着“滋啦”的声响,像热油泼在冰上。那人惨叫起来,声音尖利得不像人声,踉跄着后退,身上被葛花碰到的地方,皮肤开始溃烂,露出里面发黑的肉。
林婉儿趁机端起葛花弩,瞄准那人的眉心。她的手很稳,呼吸均匀,扣动扳机的瞬间,箭簇带着浅黄的葛花汁,“咻”地射了出去,正好命中眉心。那人浑身一僵,接着像融化的蜡似的,瘫在地上,很快化为一滩黑水,只在地上留下一枚黄铜令牌,上面刻着个“柳”字,令牌边缘还沾着点酒渍,冷得像冰。
“这是……什么东西?”赵阳看着地上的黑水,小臂上的伤口还在发疼,他掏出随身带的葛花膏,往伤口上抹了点,刺痛感才稍减。
李承道捡起那枚令牌,指尖在“柳”字上摩挲着,眉头皱得更紧:“是骨酿的气息。”他把令牌递给林婉儿,“这东西沾了尸气,收好了,别贴身放。”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疯疯癫癫的笑声:“哈哈哈……又来一个!又来一个!”三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头,拄着根拐棍,跌跌撞撞地走进来。那老头头发花白,乱得像鸡窝,脸上沾着泥,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黑水。
“你是谁?”林婉儿端起葛花弩,对准老头。
老头却不理她,走到八仙桌前,拿起一个空碗,对着空气作势喝酒:“喝啊!再喝一杯!葛花树下有酒魂,骨酿酒里藏人命……”他念叨着,突然转头看向林婉儿,从怀里掏出一片干葛花,塞到她手里,“拿着!拿着这个!能活命!”
林婉儿接过干葛花,花瓣已经发脆,上面刻着些奇怪的纹路,像字又像图,指甲盖大小的花瓣,刻得密密麻麻。“你是谁?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追问。
老头却突然疯了似的往后退,拐棍掉在地上,他指着酒坊深处,尖叫道:“他来了!他带着酒尸来了!快跑!”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跑,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暮色里,只留下那根拐棍,棍头上还沾着点新鲜的葛花汁。
李承道走到林婉儿身边,看着她手里的干葛花,眼神凝重:“这花瓣上的刻痕,是地图。”他抬头看向酒坊深处,那里有一扇紧闭的木门,门缝里渗出些黑液,顺着门框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散发出更浓的腐酒气。“看来这葛花镇的麻烦,比我们想的还要大。”
赵阳握紧了镇邪棍,棍身的寒意更重了:“师父,那我们……”
“先找地方落脚,”李承道打断他,把瓷瓶里的葛花倒出一些,撒在酒坊门口,“用葛花挡住阴气,今晚暂且安全。明天一早,去会会这个‘柳’家人。”
夜色彻底笼罩了葛花镇,风从巷子里钻出来,带着更浓的酒气,夹杂着模糊的哭声,像有无数人在暗处哭着喝酒。林婉儿把那片干葛花小心地收进荷包,指尖碰到花瓣上的刻痕,只觉得一阵冰凉,仿佛那不是花瓣,而是块刚从坟里挖出来的骨头。她抬头看向李承道,只见师父正望着天边的残月,眉头紧锁,腰间的瓷瓶,还在微微发烫。
一夜无话,葛花镇的雨却下了半宿,清晨时分才歇。李承道师徒三人在镇西的破庙里将就了一夜,赵阳小臂上的伤口涂了葛花膏,已不再发黑,只是留下一道浅疤,像条细蛇缠在胳膊上。林婉儿把那片干葛花摊在掌心,借着晨光细看,花瓣上的刻痕越发清晰,能看出是几处房屋的轮廓,其中一处旁边画着个酒坛,旁边刻着个“柳”字。
“师父,这应该是柳家人的住处。”林婉儿把葛花递给李承道,“昨晚那令牌上也有‘柳’字,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
李承道接过葛花,指尖在刻痕上摩挲着,白瓷瓶里的葛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震动了一下。“走,去看看。”他把葛花还给林婉儿,提起桃木剑,“赵阳,你护着婉儿,注意观察四周,这镇里的阴邪,比我们想的更狡猾。”
三人按葛花上的刻痕往镇东走,越往东走,酒气越浓,只是这酒气里多了些草药的味道,冲淡了些许腐臭。走到一处青砖瓦房前,门楣上挂着块木牌,写着“柳记郎中馆”,门口摆着两盆干枯的葛花,花盆里的土发黑,像掺了什么东西。
“就是这儿了。”林婉儿压低声音,手按在葛花弩的箭囊上,随时准备拔箭。
李承道上前敲门,门很快开了,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手里还拿着个药碾子。“三位是路过的吧?”男人声音洪亮,“看三位面生,想必是从外地来的?快进来坐,外面刚下过雨,凉得很。”
这男人正是柳十三,他脸上的笑看着和善,眼神却时不时扫过三人腰间的兵器,眼底藏着一丝阴鸷。赵阳握紧了镇邪棍,总觉得这柳十三身上的气息不对劲,像酒气,又像尸气,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
进了屋,柳十三端上三碗热茶,又转身从里屋拿出一坛酒,笑着说:“这是我们镇的‘醒神酒’,用葛花泡的,能驱寒暖身,三位尝尝。”他给三人各倒了一碗,酒液呈琥珀色,看着倒是清亮,只是林婉儿凑近一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酒气看着暖,实则带着股刺骨的冷意,和昨晚在酒坊闻到的鬼酒气,竟是同一种味道!
柳十三见林婉儿不喝,笑着问:“姑娘是怕酒烈?这酒度数不高,就是点意思。”
林婉儿没说话,悄悄从荷包里掏出一点葛花汁,指尖一弹,葛花汁滴进酒碗里。只见那琥珀色的酒液瞬间泛起一层白霜,接着“咔嗒”一声,竟凝结成了冰!冰面下,几缕细小的骨渣浮了上来,像碎掉的鱼刺,在冰里看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你的‘醒神酒’?”林婉儿猛地站起身,手按在葛花弩上,“用活人骨头炼的骨酿,也敢叫醒神酒?”
柳十三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狠,他拍了拍桌子,厉声道:“既然你们自己找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话音刚落,屋顶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数十个酒坛从屋顶掉下来,摔在地上碎成渣,酒液溅得满地都是。更恐怖的是,酒液里竟爬起一个个“人”——他们浑身裹着酒液,皮肤发青,双眼翻白,正是昨晚师徒三人遇到的酒尸!
“杀了他们!”柳十三嘶吼着,酒尸们嘶吼着扑上来,指甲又尖又黑,直抓三人的喉咙。
赵阳立刻挥起镇邪棍,棍身沾着的葛花汁溅到酒尸身上,酒尸“滋啦”一声,身上的皮肤瞬间溃烂,冒出黑烟。“婉儿,你护着师父!”赵阳大喊着,一棍砸向一个酒尸的脑袋,酒尸的脑袋像烂西瓜似的裂开,黑血溅了他一身。
林婉儿端起葛花弩,箭箭对准酒尸的眉心,箭簇上的葛花汁碰到酒尸,酒尸立刻僵住,接着化为一滩黑水。她动作利落,不过片刻,就射倒了五六个酒尸,只是酒尸越来越多,从门外、窗户缝里涌进来,眼看就要把三人围在中间。
李承道掏出黄符,蘸了点葛花汁,在符纸上画起“葛花镇邪符”,一边画一边念咒:“葛花为引,镇我心神,邪祟退散,乾坤清明!”画完后,他把符纸贴在屋梁上,符纸立刻燃烧起来,青烟袅袅升起,碰到青烟的酒尸,像被火烫到似的,纷纷后退,不敢靠近。
柳十三见酒尸被挡,眼神更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铃铛,摇了起来。“叮——叮——”铃铛声刺耳,只见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金色铠甲的“人”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铠甲上沾着酒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是两个黑洞,手里拿着一根铁棍,正是柳十三炼制的金甲酒尸!
“师父,小心!”赵阳大喊着,挥棍朝金甲酒尸砸去。“咚”的一声,铁棍和镇邪棍撞在一起,赵阳只觉得手臂发麻,整个人被震得后退了三步,虎口都裂开了。金甲酒尸却纹丝不动,举起铁棍,朝赵阳的脑袋砸下来!
李承道立刻掏出桃木剑,挡在赵阳身前,桃木剑砍在金甲酒尸的铠甲上,只留下一道白痕,连个印子都没砍出来。“这东西刀枪不入!”李承道心里一沉,眼看金甲酒尸的铁棍又要砸下来,三人已被逼到墙角,再无退路。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疯癫的喊声:“柳十三!你这个畜生!我要你偿命!”只见周三抱着一个酒坛冲了进来,坛口对着金甲酒尸,猛地泼出里面的液体——那是满满一坛葛花汁!葛花汁溅到金甲酒尸身上,铠甲上的酒液瞬间蒸发,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皮肤,护体的尸气也跟着消散了。
“这是我儿子的骨酿!”周三嘶吼着,眼睛通红,“你用我儿子的骨头炼酿,今天我就要你和这怪物一起陪葬!”他扑向柳十三,死死抱住柳十三的腿,不让他动弹。
柳十三被周三缠得动弹不得,气得大喊:“老东西!我杀了你!”他抬脚踢向周三,周三却死活不放手,嘴里还在喊:“三位快动手!这怪物怕葛花汁!快杀了它!”
李承道见状,立刻掏出桃木剑,蘸了点地上的葛花汁,对准金甲酒尸的眉心刺去。桃木剑带着葛花汁,“噗”的一声刺进金甲酒尸的眉心,金甲酒尸浑身一僵,接着“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化为一滩黑水,只留下一套空荡荡的金甲,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柳十三见金甲酒尸被灭,又被周三缠着,知道大势已去,猛地发力推开周三,转身就往后门跑。他跑得极快,青布长衫在身后飘得像面黑旗,转眼就消失在后门的阴影里。赵阳想追,却被李承道拦住:“别追,先看看周三的情况。”
周三倒在地上,胸口被踹得青了一大块,他捂着胸口咳嗽,嘴角溢出血丝,却死死盯着柳十三逃走的方向,眼里满是恨意。“别让他跑了……他要去葛花林……那里藏着他的骨酿坛……”
林婉儿蹲下身,从荷包里掏出葛花膏,递到周三面前:“先把伤处理下,慢慢说。”她看着周三布满皱纹的脸,这张脸上满是风霜与痛苦,刚才抱着柳十三同归于尽的狠劲,此刻都化作了深深的无力。
周三接过葛花膏,往胸口抹了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才缓缓开口:“十年前,镇上闹瘟疫,柳十三说他有法子救镇民,其实是把染了瘟疫的人都抓起来,炼成骨酿……我儿子才十五岁,也被他抓走了……”他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周”字,“这是我儿子的玉佩,我在葛花林里找到的,旁边就埋着个骨酿坛……”
李承道捻着短须,眼神凝重:“葛花林在哪?柳十三为什么要把骨酿坛埋在那里?”
“镇东头,出了郎中馆往南走就是。”周三喘着气,“柳十三说葛花能镇邪,其实是让葛花吸尸体的阴气,这样冤魂就闹不起来,他才能安安稳稳炼骨酿……每棵葛花树下,都埋着一个骨酿坛,坛里就是一个镇民的骨头……”
林婉儿突然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掏出那片干葛花,递给周三:“老伯,你看这个。”
周三接过葛花,看到上面的刻痕,眼睛突然亮了:“这是我画的!我每次去葛花林,都用葛花刻下坛的位置,想着总有一天能报仇……姑娘,你是从哪拿到的?”
“昨天在酒坊,你塞给我的。”林婉儿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都在收集柳十三的罪证。”
周三苦笑一声:“我怕柳十三发现,只能装疯卖傻,他以为我疯了,才没对我下手……现在你们来了,总算有机会替镇民报仇了。”
三人收拾好东西,跟着周三往葛花林走。刚进林子里,就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和之前闻到的鬼酒气不同,这里的阴气更重,还夹杂着葛花的清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林子里的葛花长得极盛,花瓣是深紫色的,比普通葛花大上一圈,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只是那露珠看着透亮,摸上去却冰凉刺骨。
“小心点,柳十三肯定设了陷阱。”李承道掏出桃木剑,警惕地看着四周。
果然,走了没几步,林子里突然升起一阵白雾,雾里带着浓郁的酒气,吸入一口,就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有无数人在耳边劝酒。“别吸雾!”李承道大喊着,从瓷瓶里倒出葛花汁,分给林婉儿和赵阳,“用葛花汁浸湿布条,蒙住口鼻!”
林婉儿和赵阳立刻照做,蒙住口鼻后,头晕的感觉才稍减。柳十三的声音从雾里传来,带着阴笑:“李承道,你以为这点葛花汁就能破我的酒雾阵?这雾里掺了骨酿毒气,你们迟早会被我操控,变成我的酒尸!”
“是吗?”李承道冷笑一声,掏出一把干葛花,往空中一撒,“葛花引魂,冤魂听令!”他念起咒语,声音洪亮,震得雾气都在晃动。那些干葛花在空中盘旋,发出淡淡的黄光,雾里突然传来无数声凄厉的哭喊,接着,一个个透明的人影从雾里飘出来——正是被柳十三炼成骨酿的镇民冤魂!
冤魂们的怨念极重,一出现就朝着雾的源头冲去,雾气被怨念冲得四散,露出了林子里的景象:数十个黑陶坛埋在葛花树下,坛口封着红布,红布上还画着诡异的符文。柳十三站在坛群中央,手里拿着个青铜铃铛,正疯狂地摇着,想操控冤魂。
“砸了那些坛!”赵阳举起镇邪棍,就要冲过去。
“别碰!”李承道立刻拦住他,“坛碎魂散,这些冤魂会变成无主恶鬼,更难对付!”
柳十三见雾气被破,又被李承道识破了计谋,气得嘶吼起来:“既然你们不让他们魂飞魄散,那我就让你们和他们一起陪葬!”他摇动铃铛,冤魂们突然调转方向,朝着三人冲来,他们的身体变得扭曲,指甲变长,和之前的酒尸一模一样。
林婉儿看着冲过来的冤魂,急中生智:“师父,用葛花汁注进坛里!葛花能镇邪,说不定能安抚冤魂!”
李承道眼睛一亮:“好主意!婉儿,你用葛花弩射穿坛口的封泥,把葛花汁注进去!赵阳,你护着婉儿,别让冤魂靠近!”
赵阳立刻挡在林婉儿身前,挥起镇邪棍,棍上的葛花汁溅到冤魂身上,冤魂惨叫着后退。林婉儿端起葛花弩,箭囊里的箭已经换成了装满葛花汁的竹筒箭,她瞄准一个黑陶坛的封泥,扣动扳机,竹筒箭“咻”地射出去,正好射穿封泥,葛花汁顺着箭孔流进坛里。
只见那黑陶坛微微震动,接着,一道透明的人影从坛里飘出来,正是被埋在坛里的冤魂。这冤魂身上的戾气渐渐消散,对着林婉儿鞠了一躬,化为一道光点,消失在空气里。
“有用!”林婉儿大喜,又拿起一支竹筒箭,瞄准下一个黑陶坛。柳十三见冤魂被度化,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冲过来想阻止林婉儿,却被李承道拦住,桃木剑带着葛花汁,直刺柳十三的胸口。
柳十三狼狈地躲开,胸口还是被剑风扫到,留下一道血痕。他知道大势已去,狠狠瞪了三人一眼,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跑:“你们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李承道没有追,而是看着林婉儿度化最后一个冤魂,才松了口气:“总算没让这些冤魂白白受苦。”
周三走到一个黑陶坛前,坛口的封泥已经被射穿,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坛身,眼泪掉了下来:“儿啊,爹终于为你报仇了……你可以安息了……”
林婉儿看着周三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她转头看向李承道,却见师父眉头紧锁,盯着林子深处:“柳十三跑了,他肯定还有后手。我们得赶紧找到他,不然他还会害人。”
赵阳握紧镇邪棍,眼神坚定:“师父,我们现在就追!绝不能让他跑了!”
三人顺着柳十三逃跑的方向追去,追出葛花林时,天已擦黑,暮色像浸了墨的布,沉沉压在葛花镇上空。柳十三的身影在前面踉跄着跑,不时回头张望,青布长衫被树枝刮破,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皮肤,竟已透着几分尸相。
“他往镇西跑了!”赵阳眼尖,指着远处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大喊。那洞口藏在一棵老槐树下,被藤蔓遮着,若不是柳十三撞断了几根藤蔓,根本看不出是个入口。洞口飘出的酒气混着尸臭,比之前任何地方都浓,连空气都仿佛被染成了暗红色。
“那是镇里的老尸窖。”周三喘着气跟上来,脸色发白,“十年前瘟疫死的人,都埋在那儿……柳十三肯定把本命骨酿藏在里面了!”
李承道攥紧桃木剑,白瓷瓶里的葛花剧烈震动起来,像是在预警:“婉儿,箭上满葛花汁;赵阳,守住洞口两侧,别让邪祟跑出来。”他率先走进洞口,里面漆黑一片,只能听见水滴“滴答”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酒液晃动的“哗啦”声,像是有无数坛骨酿在暗处等着。
林婉儿掏出火折子点亮,火光摇曳中,三人终于看清尸窖的景象:满地都是黑陶坛,堆得比人还高,坛口的红布在风里飘着,像招魂的幡。尸窖中央立着一座青铜酒骨炉,炉身刻满诡异的符文,炉口冒着暗红色的火焰,炉里煮着的酒液泛着血光,气泡“咕嘟”炸开,溅出的酒滴落在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柳十三站在酒骨炉旁,手里捧着一个黑陶坛,坛身上刻着“本命”二字。他见三人进来,非但不慌,反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你们来得正好,省得我去找你们了!这坛本命骨酿,用我亲弟弟的骨头炼了十年,今天,我就要借它蜕变成不死之身!”
话音未落,柳十三猛地揭开坛口,仰头往嘴里灌骨酿。暗红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滴在衣服上,竟“滋啦”一声烧出小洞。他的身体开始扭曲,皮肤裂开,黑色的鳞片从裂缝里钻出来,双手变成锋利的利爪,指甲泛着绿光,双眼也变成了血红色,整个人彻底失去了人形,像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怪物。
“受死吧!”柳十三嘶吼着扑过来,速度快得只剩一道黑影。赵阳立刻挥起镇邪棍,棍身带着葛花汁,狠狠砸向柳十三的利爪。“铛”的一声脆响,镇邪棍被震得嗡嗡作响,赵阳只觉得手臂发麻,整个人被震得后退三步,虎口裂开,鲜血直流。
林婉儿趁机端起葛花弩,箭簇瞄准柳十三的后心——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没喝完的本命骨酿。“咻”的一箭射出,却被柳十三侧身躲开,箭簇射在酒骨炉上,火星四溅。柳十三转头瞪着林婉儿,利爪一挥,一道黑风朝着她扫来,林婉儿连忙侧身,黑风擦着她的胳膊过去,竟在石壁上抓出三道深痕。
李承道见状,掏出黄符,蘸满葛花汁,飞快地画了一道“葛花镇骨符”,口中念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葛花镇骨,邪祟灭门!”他将符纸猛地贴在酒骨炉上,符纸瞬间燃烧起来,暗红色的火焰“噗”地熄灭,炉里的酒液开始沸腾,冒出黑色的浓烟。
“不!我的骨酿!”柳十三惨叫起来,他体内的酒液像是受到了感应,开始剧烈翻滚,皮肤下的血管鼓起来,像一条条黑色的虫子在爬。他的身体不断抽搐,黑血从七窍里流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滋啦”的腐蚀声——本命骨酿没了炉火加持,开始反噬他的身体。
“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柳十三双眼通红,突然冲向堆在一旁的骨酿坛,想把所有坛都推倒,让骨酿毒气弥漫整个尸窖,和三人同归于尽。
“拦住他!”李承道大喊着,就要冲过去,却见周三突然从后面冲上来,抱着柳十三的腰,死死将他缠住。“柳十三!你害了全镇的人,今天我要你为他们偿命!”周三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柳十三往酒骨炉里跳。
“不要!”柳十三惊恐地挣扎,却挣脱不开周三的手。两人“扑通”一声掉进酒骨炉里,炉中残留的葛花符灰烬与骨酿混合,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白光像潮水般席卷整个尸窖,满地的骨酿坛在白光中化为飞灰,那些藏在坛里的冤魂碎片,也在白光中化为光点,缓缓升向尸窖顶部,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李承道三人被白光笼罩,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之前被阴气侵蚀的疲惫感一扫而空。等白光散去,酒骨炉已经变成了一堆废铜,周三和柳十三都不见了踪影,只有炉底残留着一点黑灰,被风一吹,就散了。
林婉儿走到炉边,看着那堆黑灰,眼眶微红:“周三老伯……”
赵阳握紧镇邪棍,声音低沉:“他为镇民报了仇,也算是安息了。”
李承道叹了口气,掏出瓷瓶,撒了些葛花在炉底:“葛花镇邪,也送他最后一程吧。”他抬头看向尸窖出口,外面已经透出了微光,天快亮了。“这里的邪祟已经除了,我们该走了。”
三人走出尸窖时,天边正好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照在葛花镇的石牌坊上,驱散了镇里的阴气。林婉儿回头看了眼尸窖的方向,心里默念:周三老伯,葛花镇的天亮了,你们可以放心了。只是她没注意,腰间葛花弩的箭簇上,不知何时沾了一滴暗红色的酒液,那酒液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竟没有被白光净化,反而像有生命似的,微微蠕动着。
晨光漫过葛花镇的石牌坊时,李承道师徒三人正蹲在葛花林里,将新采的葛花苗栽进土里。赵阳手里的锄头沾着新鲜的泥土,他小心翼翼地将土培在苗根旁,生怕碰坏了细嫩的花茎——这些花苗是李承道特意从山外带来的,用阳气养了半个月,就是为了净化被尸气污染的土地。
林婉儿蹲在一旁,把周三留下的那片干葛花埋在最大的一棵葛花苗下。花瓣上的刻痕早已模糊,却像是还带着周三的温度。“老伯,你看,新的葛花要开了。”她轻声说着,指尖拂过花苗的叶子,叶子上的露珠折射着晨光,亮得像泪。
李承道站在葛花林边缘,望着远处渐渐有了生气的镇舍,腰间的白瓷瓶终于不再发烫,里面的葛花安静地躺着,像是完成了使命。“等这些葛花长起来,就能彻底压住镇里的阴气了。”他转头看向林婉儿和赵阳,“咱们也该走了,还有别的地方等着咱们去。”
三人收拾好东西,牵着瘦马往镇口走。路过柳记郎中馆时,林婉儿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座曾经藏满阴谋的屋子,如今门窗大开,阳光照进去,驱散了所有阴邪。赵阳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了,都过去了。”
林婉儿点点头,转身跟上师徒二人。可刚走两步,她忽然觉得腰间一凉,低头一看,是葛花弩的箭囊蹭到了衣服。她伸手去理箭囊,指尖突然碰到一点黏腻的东西——是那滴暗红色的酒液,不知何时沾在了箭簇上,此刻竟还在缓慢蠕动,像条细小的血虫。
“师父,你看这个。”林婉儿立刻停下脚步,举起箭矢递到李承道面前。
李承道接过箭簇,瞳孔骤然收缩。他掏出一点葛花汁,滴在那滴酒液上,按理说葛花汁能净化一切阴邪,可这次,酒液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将葛花汁吸收了进去,颜色变得更深了。“这是……本命骨酿的余孽。”他声音凝重,“柳十三的本命骨酿用他亲弟弟的骨头炼了十年,怨气极重,就算他死了,这余孽也没被净化。”
赵阳凑过来一看,脸色瞬间发白:“那这东西会不会……”
“会。”李承道打断他,将箭簇放在阳光下,酒液在光下竟显出一张扭曲的人脸,“它在吸收阳气,要是让它找到宿主,就能重新复活柳十三的怨念,到时候,比之前的骨酿更难对付。”
林婉儿心里一紧:“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把它封起来。”李承道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盒,里面铺着晒干的葛花,他将箭簇放进玉盒里,盖紧盖子,“这玉盒能暂时压住它的怨气,等我们找到能彻底净化它的方法,再处理。”他把玉盒递给林婉儿,“你收好,别让它靠近阳气重的地方,也别让它沾到血。”
林婉儿接过玉盒,只觉得盒子冰凉,像是握着一块冰。她小心地将玉盒放进荷包里,紧贴着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酒液的蠕动。
三人继续往镇外走,刚出镇口,就看到远处来了一群人——是附近村落的村民,他们听说葛花镇的邪祟被除了,特意来看看能不能搬回来住。为首的是个老妇人,看到李承道三人,立刻上前道谢:“多谢三位道长,要是没有你们,我们这辈子都不敢回镇里。”
李承道点点头,叮嘱道:“镇东的葛花林要好好照看,那些新栽的葛花苗不能被破坏,它们能护住镇子的阳气。”
老妇人连连应着,村民们纷纷走进镇里,有的去收拾屋舍,有的去打理田地,冷清了十年的葛花镇,终于有了烟火气。
林婉儿看着这一幕,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她摸了摸怀里的玉盒,里面的酒液还在蠕动,像个定时炸弹。她抬头看向李承道,发现师父也在望着远方,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担心这余孽的事。
“师父,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赵阳问道。
李承道收回目光,声音坚定:“去湘西。那里有座‘葛花山’,山上的葛花是千年灵植,说不定能彻底净化这本命骨酿的余孽。”他翻身上马,“走,越早出发,越能放心。”
林婉儿和赵阳也跟着上马,三人骑着瘦马,渐渐远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却照不进林婉儿怀里的玉盒。风里带着新栽葛花的清香,可那滴酒液的怨念,却像一根细针,扎在三人心里,提醒着他们——这场战斗,还没结束。
远处的葛花镇里,传来村民们的笑声,新栽的葛花苗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是在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可谁也不知道,那滴藏在玉盒里的酒液,正在黑暗中,慢慢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个复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