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村的雪总带着点猝不及防的温柔,今年尤甚。车刚驶进山口,视线便被铺天盖地的白裹住,远山隐在朦胧的雪雾里,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国道旁的灌木丛积着厚雪,枝桠低垂,仿佛不堪重负,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是这寂静山谷里唯一的动静。
“快看!”牛雅溪的声音带着雀跃,鼻尖早已贴在冰凉的车窗上,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雾花,“那是老槐树!”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果然立在风雪中,虬曲的枝桠上积满了雪,蓬松松、沉甸甸,竟真像孩童手中插满了的,甜得晃眼。不远处,三叔家的烟囱正冒着笔直的白烟,在澄澈的蓝天下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那是家的坐标,是无论走多远都牵挂的方向。牛雅溪的手指在玻璃上划过,勾勒着屋顶的轮廓:“你看我家屋顶的雪,厚得能埋住膝盖了吧?肯定能堆个比我还高的雪人!”
说话间,车已缓缓停在村口。车门打开的瞬间,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气息。我下意识地往牛雅溪身边靠了靠,想替她挡点风雪,却见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伫立着。
是我爸。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领口和袖口磨出了浅淡的毛边,却依旧板挺。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竹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早已熄灭,想来是等了许久。看见我们下车,他那只攥着烟杆的手猛地一颤,“啪”的一声,烟杆掉在雪地里,竹节与积雪碰撞的脆响,在安静的村口格外清晰。
他没去捡烟杆,快步朝我们走来。我注意到他的步子比去年慢了些,裤脚沾着泥雪,想来是在雪地里站了太久,腿脚有些发僵。走到近前,他粗糙的手掌在深蓝色的裤腿上反复蹭着,似乎想擦去沾染的雪沫,又像是在掩饰内心的局促,半晌才敢轻轻抬起手,落在我的胳膊上,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却力道轻柔:“瘦了……在省城没饿着吧?”
那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还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鼻头一酸,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笑着把牛雅溪往他身边拉了拉:“爸,没饿着,雅溪总给我带吃的。这是雅溪,您之前总念叨的那个姑娘。”
牛雅溪早就把准备好的水果篮递了过去,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眼角眉梢却满是笑意:“叔,我们回来了。”
“哎哎,好孩子,好孩子。”我爸连忙接过水果篮,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也绷了起来,看得出来他在极力控制着颤抖。转身往家走时,他微微侧着身,我分明看见他抬起手背,偷偷抹了把眼睛。雪地上,他的脚印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像一串没串好的珠子,延伸向村子深处。我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烟杆,烟杆上还留着他手心的余温,竹节纹路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烟油,那是他大半辈子的念想。
推开斑驳的木门,一股混杂着烟火气和草木香的暖意扑面而来。家里的土炕早已烧得滚烫,踩在炕边的青砖上,都能感觉到透过砖面的热气。我妈正站在灶台边忙活,看见我们进来,立刻擦干手上的水,快步迎了上来,手里还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姜糖水。
“可算回来了!”她拉着我的手,又转向牛雅溪,眼神里满是喜爱,“雅溪这丫头,比照片里俊多了,眉眼真周正。”说着,便攥住了牛雅溪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背和指关节上的冻疮,那些红肿的小疙瘩,是省城冬日里寒风留下的痕迹。我妈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满是心疼:“看这手冻的,在省城没买副厚手套?还是年轻,不知道爱惜自己。”
“买了买了,”牛雅溪笑着摆手,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就是总忘戴,忙起来就顾不上了。对了叔,您编的竹筐呢?上次陈默给我看照片,我就想着回来学学,编个小篮子装东西。”
提到竹筐,我爸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星火。他放下水果篮,转身就往里屋走,不多时便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往地上一倒,一堆削得整齐的竹篾便滚了出来,青绿色的竹篾带着新鲜的竹香,还夹杂着阳光的味道。“我早给你备着料了,”他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篾,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给你编个带花纹的,就刻上次陈默说你喜欢的缠枝莲,保准比城里买的那些塑料筐子好看,还结实。”
牛雅溪立刻搬了个小板凳,挨着我爸坐下,手里捏着根细竹篾,学得有模有样。我妈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你爸知道你们要回来,前天就开始上山砍竹子,连夜削的竹篾。夜里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琢磨花纹,说不能编得太简单,不然会让你在姑娘面前丢人。”
我望向炕边的身影,我爸正耐心地教牛雅溪如何弯折竹篾,粗糙的大手握着纤细的竹条,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时那个干惯了粗活的庄稼汉。牛雅溪听得认真,时不时点点头,嘴角挂着甜甜的笑,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那一刻,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般模样。
窗外的雪下得更紧了,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很快便把院子里的石板路盖得严严实实。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牛满仓扛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走了进来。他穿着件军绿色的旧棉袄,帽子上、肩膀上落满了雪,像披了件厚厚的白毛毯,眉毛和胡茬上都结了层白霜。
“丫头回来啦?”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想来里面装的是红薯。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到牛雅溪面前,“给你带的糖瓜,灶上刚熬好的,还热乎着呢,粘牙。”
牛雅溪连忙接过油纸包,一层层剥开,金灿灿的糖瓜露了出来,表面泛着油光,一股浓郁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她咬了一小口,软糯的糖瓜在嘴里化开,拉出老长的银丝,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爸,你咋知道我想吃这个?”她含着糖瓜,说话含含糊糊,眼睛却亮晶晶的。
“你妈跟我说的,上次视频里你提了一嘴。”牛满仓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眼睛却不自觉地往我这边瞟了瞟,语气瞬间沉了下来,“听说你俩在省城受委屈了?就是那个叫张老三的?那孙子,我早想收拾他了!”
我赶紧上前,把他按在炕沿上坐下,递给他一碗姜糖水:“叔,这事都过去了,学校已经处理好了,张老三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您就别惦记了。”
“处理好也不行!”牛满仓一拍大腿,力道之大,震得炕桌上的碗都晃了晃,姜糖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敢欺负我闺女,还欺负我看中的小子,他张老三算个啥东西!等开春我就去省城,非得找到他,让他给你们当面赔罪不可!”
“好了好了,别说那些气人的话了。”我妈端着一大盘刚蒸好的红薯走了进来,热气腾腾的红薯冒着白雾,表皮被蒸得裂开,露出里面橙红的果肉,甜香扑鼻,“快吃红薯,刚出锅的,还热乎。雅溪啊,你尝尝婶种的蜜薯,甜得能流油,比城里卖的好吃多了。”
牛满仓接过红薯,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地说:“还是家里的红薯香。”我和牛雅溪也拿起红薯,温热的红薯捧在手里,暖了手心,也暖了心房。红薯的甜混着姜糖水的暖,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也抚平了过往的阴霾。牛雅溪靠在我肩上,看着我爸和牛满仓比划着编竹筐的手法,时不时插一两句话,忽然轻声说:“还是家里好,连空气都是甜的。”
夜里,我和牛雅溪睡在东厢房。土炕烧得正热,躺上去,暖意从后背蔓延开来,驱散了一路的疲惫。盖着我妈新弹的棉被,棉花蓬松柔软,还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道,那是家乡独有的气息。窗外的雪依旧簌簌落着,声音轻柔,像母亲的呢喃,偶尔有夜鸟扑棱翅膀的声音,划破片刻的宁静,随即又归于沉寂。
“你说,丫丫他们现在在做啥?”牛雅溪翻了个身,面向我。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说不定周明正教他们在雪地里拍雪景呢。”我帮她掖了掖被角,让棉被更好地裹住她,“周明正不是一直想教孩子们摄影嘛,这么好的雪景,他肯定不会错过。林薇的话,估计还在工作室给孩子们缝相册,她手笨,上次给丫丫缝照片,就把针扎到手指头了,这次说不定又扎到了。”
我们都笑了,笑声轻柔,在安静的夜里轻轻荡开,与窗外的落雪声交织在一起。牛雅溪往我怀里钻了钻,脑袋靠在我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小A,我不想回省城了。”
我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轻声问:“为啥?省城还有我们没完成的学业,还有工作室的事呢。”
“就想在村里待着,”她抬起头,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跟你爸学编竹筐,跟我妈学绣花,冬天烤红薯,夏天去河里摸鱼虾,春天看漫山的油菜花,秋天摘后山的野果。这样的日子,多好啊。”她的睫毛轻轻蹭着我的下巴,带着微微的痒意,“你说好不好?”
“好啊。”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而坚定,“等毕业我们就回来,在老槐树下盖间小房子,带个大大的院子,种满你喜欢的向日葵。我去镇上当老师,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你就开个小绣坊,专门绣平安村的风景,绣老槐树,绣油菜花,绣我们一起堆过的雪人。”
她听着,嘴角渐渐扬起,露出满足的笑容。不多时,呼吸便渐渐均匀了下来,大概是睡着了。我望着窗外的雪,月光洒在雪地上,泛着淡淡的银光,忽然想起了三叔。三叔自从收到我寄回去的相机,便像找到了新的乐趣,每天都去砖窑拍夕阳,拍日出,拍砖窑上空变幻的云彩。上周他还寄来几张照片,照片背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砖窑的烟比云彩好看,比省城的楼强,等你们回来,我给你们拍雪景。”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牛雅溪就拉着我要去后山。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睛。积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些力气,牛雅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棉鞋上沾满了雪,像只笨拙的小企鹅,却依旧兴致勃勃。
“你看那棵松树!”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山坡上的一棵歪脖子松,兴奋地喊道。那棵松树长在石缝间,枝干向一侧倾斜,枝桠上积满了雪,远远望去,像披了件洁白的斗篷,“像不像周明正照片里的圣诞树?就是少了点装饰品。”
“像,太像了。”我笑着点头,“那我们给它加点装饰,堆个雪人在旁边怎么样?”
牛雅溪立刻拍手叫好。我们分工合作,她负责滚雪球,我负责找装饰。雪地里的雪蓬松柔软,很容易塑形,没多久,一个圆滚滚的雪人就堆好了。我们用黑色的煤球做眼睛,用从家里带来的胡萝卜做鼻子,牛雅溪还把脖子上的红围巾摘下来,小心翼翼地给雪人围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色的小绒球,贴在雪人脸颊两侧,当作腮红。
“这是你,”她拍着雪人的肚子,笑得眉眼弯弯,“肚子圆滚滚的,像你爸养的老母猪。”
“那这个就是你。”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绸带,那是临走时我妈塞给我的,说是让给雅溪扎头发用的。我把红绸带系在雪人的头顶,当作小辫子,“扎着小辫,傻呵呵的,跟你一模一样。”
“你才傻呢!”牛雅溪娇嗔着,伸手来挠我的痒。我笑着躲开,她追着我在雪地里跑,笑声清脆,惊起了松树上的积雪,簌簌地落在我们头上、肩上,像撒了把碎盐,凉丝丝的,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我停下来,转身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冻得通红,指尖冰凉,我赶紧往她掌心哈气,温热的气息包裹着她的手,她的手渐渐暖和起来,却烫得像团火,灼烧着我的掌心,也灼烧着我的心。
回到村里时,远远就看见老槐树下围了几个人,走近了才发现,我爸和牛满仓正拿着锯子,在锯老槐树的一根枯枝。那根枯枝已经干枯发黑,上面还挂着厚厚的积雪,看起来确实有些危险。“这树太老了,枝桠都枯了,怕开春刮大风砸着人,也砸着房子。”我爸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双手握紧锯子,用力拽着,锯子在木头里来回摩擦,发出“吱呀”的声响,“锯下来的木料是好料,给你打套新家具。”
“打啥家具?”我走过去,接过牛满仓手里的绳子,帮忙固定树枝,避免锯断时砸到旁边的人。
“柜子、桌子、椅子、床……”牛满仓抢着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都得是实木的,结实耐用!等你们结婚的时候用,保证气派。”
“爸!”牛雅溪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像熟透的樱桃。她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家跑,乌黑的辫子在雪地里甩成一条红绸子,棉鞋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巧的脚印。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甜得像揣了罐蜜,嘴角忍不住上扬。
三叔也来了,背着我寄给他的相机,在雪地里慢悠悠地转悠,时不时举起相机拍几张照片。看见我们,他立刻举着相机走了过来,镜头对准我们,“咔嚓”拍了一张:“这雪景拍出来肯定好看,比砖窑的夕阳强多了。”他把相机往我手里塞,“你给我和你爸拍一张,就站在老槐树下,我要寄给福利院的孩子们,让他们看看咱平安村的雪,看看咱村里的老槐树。”
我接过相机,调整好角度。镜头里,我爸和三叔并肩站在老槐树下,雪花落在他们的白发上,像撒了层薄薄的糖霜,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的皱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们都穿着朴素的棉衣,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那是历经沧桑后,对生活最真挚的热爱。
就在我准备按下快门时,牛雅溪不知啥时候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上面裹着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快步走到我爸和三叔面前,往他们手里各塞了一串:“笑一笑!三叔你别抿着嘴,露牙齿才好看!爸,你也笑,不然照片拍出来不好看。”
我爸和三叔相视一笑,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定格下这温暖的一幕。阳光正好,雪景如画,亲人在侧,岁月安然。我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时光——有家人的牵挂,有朋友的陪伴,有漫天的大雪,有手里甜甜的糖葫芦,还有身边这个人,愿意陪你在雪地里慢慢走,把平淡的日子过成诗。
下午,村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村支书浑厚的声音透过广播喇叭传遍了整个村子:“各家各户注意了,县民政局的同志来送温暖了,在村部发棉被和米面油,家里有需要的赶紧去领!”
我和牛雅溪跟着我妈往村部走,雪地里已经被踩出了一条蜿蜒的小路,两旁的积雪被踩实,结了薄薄的冰。村部的院子里热闹非凡,堆着小山似的物资,清一色的蓝色棉被整齐地堆放在墙角,米面油则摆放在桌子上,穿制服的同志正忙着登记信息,给村民
发放物资。村民们排着队,脸上都带着淳朴的笑容,低声交谈着,话语里满是对政府的感激。
“陈默?牛雅溪?”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正举着相机拍照,看见我们,她立刻笑着走了过来,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真的是你们!我是县报的记者,叫李娟,林薇学姐让我给你们带好。”
“林薇?”我和牛雅溪异口同声地喊道,都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林薇的名字,更没想到她会托人给我们带话。
“是啊,”李娟笑着递给我们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林薇学姐说你们是她的好朋友,她托我来拍点平安村的照片,说要放在‘拾光’工作室的墙上,让孩子们也能天天看到这么美的雪景。她还说,等开春了,油菜花开的时候,要带福利院的孩子们来这儿看看,让他们感受感受农村的生活。”
牛雅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得提前在院子里种点向日葵,等他们来了,就能看到大片的向日葵花田了,肯定特别好看。”
我看着院子里堆放的棉被,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我拉了拉李娟的胳膊,轻声说:“李记者,能不能跟民政局的同志商量一下,留几床棉被?我想寄给福利院的孩子们,山里冬天冷,孩子们肯定需要厚棉被保暖。”
李娟笑着点头,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我帮你申请!林薇学姐早就跟我们县民政局的同志说过了,她已经给福利院捐了一批羽绒服,说是用上次拍卖会剩下的钱买的,让孩子们能暖暖和和过冬。”
听到这话,我心里暖暖的。林薇总是这样,默默付出,把孩子们的事情放在心上。我转头看向牛雅溪,她也正看着我,眼里满是感动。我们都知道,福利院的孩子们虽然没有亲生父母的陪伴,但他们并不孤单,有林薇,有周明正,还有我们,都在为他们付出真心。
登记好信息,领了属于我们家的物资,我们准备离开村部。这时,雪已经完全停了,天空放晴,露出了澄澈的蓝色。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余晖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睛。
“你看!那是不是野兔子?”牛雅溪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坡,兴奋地喊道。
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灰扑扑的兔子从雪地里窜了出来,耳朵竖得笔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飞快地往树林里跑去。它的身影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追!”牛雅溪拉着我的手,就往山坡上跑。积雪没过脚踝,跑起来有些费力,但我们都兴致勃勃。兔子跑得很快,我们追了几步,它便钻进了一个树洞里,再也不出来了。
“算了,不追了。”牛雅溪喘着气,扶着膝盖笑了起来,“别吓着它,说不定它也在给宝宝找吃的呢,冬天觅食不容易。”
我点点头,看着树洞的方向,心里想着,这只兔子大概也有自己的家,有需要守护的亲人吧。就像我们一样,无论走多远,心里都牵挂着家,牵挂着身边的人。
回到家时,我爸还在院子里给竹筐刻花纹。缠枝莲的图案已经初具雏形,线条流畅,栩栩如生。竹篾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灵活地弯曲、缠绕,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他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大概是忙活了一下午,有些累了。
“爸,歇会儿吧,别太累了。”我走过去,递给她一条毛巾。
我爸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快好了,明天就能编好了。这竹筐给雅溪当嫁妆,装她的绣花针、丝线正好,实用。”
牛雅溪的脸又红了,却没有像刚才那样跑开,只是红着脸蹲在我爸身边,帮忙递竹篾和刻刀,声音细细的:“叔,再刻朵梅花吧,我喜欢梅花,傲霜斗雪的,好看。”
“好,刻梅花。”我爸笑着点头,拿起刻刀,在竹片上小心翼翼地刻了起来。刻刀在竹片上“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又像是在写一首关于春天的诗。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梧桐树,洒在他们身上,光影斑驳,温馨而美好。
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月光皎洁,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形成一道道银色的光斑。牛雅溪已经睡着了,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大概是梦到了大片的向日葵花田,梦到了福利院的孩子们来村里做客的场景。
我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微信。她发来几张照片,第一张是周明正教孩子们在雪地里画画,孩子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拿着树枝,在雪地上画得不亦乐乎。第二张是丫丫的作品,她用树枝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平安村”三个字,虽然笔画稚嫩,却充满了童真。还有一张是林薇自己拍的,工作室的墙上已经挂了好几张照片,有平安村的油菜花,有砖窑的夕阳,还有孩子们灿烂的笑脸。
我给她回了条消息:“我们在平安村堆了雪人,拍了很多雪景照片,等你们来一起看。雅溪已经开始准备种向日葵了,开春的时候,肯定能看到大片的花田。”
她很快就回复了,发来一个笑脸表情,还有一段话:“开春就去!到时候带孩子们吃婶子做的红薯,学叔叔编竹筐,还要看雅溪种的向日葵!对了,周明正已经开始教孩子们写作文了,他们都盼着去平安村呢。”
放下手机,我转头看着身边熟睡的牛雅溪,心里暖暖的。我知道,这个冬天不会冷了。因为爱和牵挂,早已跨越了千山万水,把我们的心紧紧连在一起。无论是平安村的亲人,还是省城的朋友,亦或是福利院的孩子们,我们都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成为了彼此最温暖的依靠。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的,像在说悄悄话。雪花落在窗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大自然的催眠曲。我把牛雅溪搂得紧了些,让她能更暖和些。在心里,我默默许下心愿:“等开春了,我们就一起去种向日葵,看着它们发芽、开花,直到长成一片金色的海洋。等夏天来了,我们就去河里摸鱼虾,去后山摘野果,感受大自然的馈赠。等秋天到了,我们就一起收割庄稼,分享丰收的喜悦。等冬天来了,我们就一起堆雪人,看雪花落满老槐树,守着家人,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
日子还很长,未来还很远。但我知道,只要身边有彼此,有家人,有朋友,有这份深深的爱与牵挂,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能勇敢面对。我们会在平安村,这个充满爱的地方,慢慢走过春夏秋冬,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诗一般美好的模样。
窗外的雪越下越温柔,月光依旧皎洁。我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容,在这份宁静与温暖中,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是大片的向日葵花田,是孩子们灿烂的笑脸,是亲人温暖的陪伴,是我们一起走过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