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的浪头撞上湖岸时,郑灵萱正攥着照心镜的手微微发颤。
玄龟的头颅破水而出那刻,她胸口那团滚烫的东西突然活了——是小白与她相融的印记在灼烧,连带记忆里十二岁的自己都在翻涌:暴雨里攥着染血玉佩的颤抖,挥剑斩山贼时咬碎的后槽牙,躲在巷角哭完又擦剑的月光。
\"千年前,我因人心混乱而沉眠;如今,为何又唤我醒来?\"
低沉的声浪撞得湖面碎成银鳞。
郑灵萱仰头望进那双幽蓝火瞳,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镇渊的气息,带着地脉深处的古老压迫,却又在触及她时自动软了三分。
她忽然明白小白最后那抹笑的意思:当她不再用\"果决\"当铠甲,那些被焊死的过去,原来都是通往此刻的桥。
\"卦象乱了!\"
李青萝的惊喝像根银针扎破凝滞的空气。
镜湖宫弟子不知何时挤到了湖岸,素白裙角沾着湿泥,怀里帛书被风掀得哗哗响。
她指尖掐着卦爻的手在抖,眼尾泛红:\"天地逆流...镇渊醒,因果倒转,江湖要掀翻天了!\"
\"心契!\"
韩墨的嗓音紧跟着炸响。
那江湖散人不知何时从人群里翻出本泛黄古籍,指节重重叩在某页:\"古籍说神兽认主需'心契'——不是血脉,不是武力,是能照见它千年沉眠里所有不甘的...人心。\"他抬头时额角沾着草屑,\"若无人能契,镇渊会自己挑...到时候谁能拦?\"
\"凭什么要它挑!\"
金属撕裂空气的锐响惊飞了湖边鸥鸟。
容九卿不知何时拔出了剑,那是镜湖宫前任宫主的佩剑,剑身映着玄龟的幽蓝,泛着冷光。
他发冠歪斜,眼尾猩红:\"当年镜湖宫覆灭时,它在哪?
缩在湖底装死!
现在倒要掌江湖命运?
老子第一个不服!\"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刺向镇渊头颅。
剑鸣声里,郑灵萱看清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那是常年握药杵的手,本该在医馆里捏银针的。
可此刻,他眼里只有十二年前大火里坍塌的镜湖宫牌匾,只有母亲最后推他进密道时染血的手。
\"当啷——\"
所有人的呼吸在刹那凝固。
镇渊连眼皮都没抬,只随意一爪扫过。
容九卿的剑像片枯叶般被拍飞,整个人撞在十丈外的石壁上,又重重摔进泥里。
他咳出一口血,染脏了胸前半块与镇渊有关的玉佩,却还在挣扎着要爬起来,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你根本不懂...镜湖宫的血...\"
\"我懂。\"
郑灵萱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湖面的雪。
她望着容九卿染血的衣襟,望着李青萝颤抖的卦象,望着韩墨古籍上斑驳的字迹,忽然松开了攥着照心镜的手。
镜面坠进湖水的瞬间,她看清了自己眼底——那里没有十二岁的恐惧,没有小白的冷硬,只有一片被千年时光泡软的温柔。
玄龟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这次,郑灵萱没躲。
她踩着漫上脚面的湖水向前走了半步,浪头在她脚边自动分开,像在迎接什么古老的契约。
\"我非为操控你而来——\"
她的声音混着浪声,散进风里。
而在更远的湖底密道,林婉儿替唐三娘止住血的手突然顿住。
她指尖压着的\"心锁阵\"符文泛起微光,像被谁轻轻叩响了门环。
玄龟喉间滚出闷雷般的轰鸣,郑灵萱的绣鞋碾过翻涌的浪尖,湖水自动退开三寸,在她脚下铺出一条银链。
她能清晰感觉到镇渊的气息正顺着指尖金钥的纹路往心口钻——那是十二年前被山贼砍断的剑穗里藏着的残片,是小白用意识碎片温养了三百年的契机。
\"我非为操控你而来,而是为阻止更大的灾难。\"她仰起脸,金钥在掌心泛起暖光,\"千年前你因人心惶惶沉眠,如今若任你暴走,江湖会比当年更乱十倍。\"
玄龟幽蓝的火瞳突然收缩成细线。
它庞大的头颅缓缓低垂,鼻尖几乎要碰到郑灵萱发顶,带起的气流掀得她耳侧碎发乱飞。
湖边众人的呼吸都凝成了冰——李青萝死死攥住帛书,指节发白;韩墨慌忙用袖子压住被风卷飞的古籍;容九卿趴在泥里,血沫混着湖水从嘴角淌进领口,却硬撑着抬头,睫毛上还沾着草屑。
\"灵萱!\"
一道青影破空而来。
顾修然不知何时立在十丈外的礁石上,月白广袖被风灌得猎猎作响。
他腰间玉牌泛着幽黑光泽,与镇渊的蓝形成刺目的对比:\"你以为靠真心就能镇住上古神兽?
归墟之心与它同出地脉,才是制衡的关键。\"
郑灵萱瞳孔微缩。
她想起三天前顾修然在破庙说的话——\"归墟罗盘残魂程七总提'宿敌',或许能解镇渊之困\",想起他昨夜替她包扎时,指尖在她腕间\"心锁阵\"上多停留的半息。
原来那些欲言又止,都是为了此刻。
\"顾修然,你敢!\"
冷冽的剑气突然从郑灵萱心口迸发。
小白的身影凝在半空,银发如瀑,眉间一点朱砂像要滴出血来。
她手中握着郑灵萱的佩剑\"断水\",剑锋直指顾修然咽喉:\"你早就算计着用归墟之力吞噬镇渊,当我看不出你袖中玉牌里的死气?\"
顾修然不闪不避,指尖轻弹。
玉牌突然泛起黑雾,与小白的剑气相撞爆出刺目白光。
两人交击的气浪掀得镜湖翻涌,李青萝的卦象帛书被卷上天空,韩墨扑过去抓了个空;容九卿被气浪掀得又滑出三尺,终于彻底昏死过去。
\"够了!\"
镇渊的怒吼震得山崖簌簌落石。
它前爪重重拍在湖面,原本温顺的湖水突然倒卷成柱,裹着碎冰劈头盖脸砸下来。
郑灵萱被气浪掀得踉跄,金钥险些脱手——她看见顾修然在冰柱中旋身,玉牌的黑雾正疯狂往镇渊喉间钻;看见小白的剑气出现裂痕,额角渗出冷汗;更看见镇渊眼底的幽蓝正在褪成死灰,那是被外力侵蚀的征兆。
\"镇渊!\"她拼尽全力扑向玄龟头颅,金钥抵住它眉心,\"你能感觉到的,对吗?
我没有恶意!\"
玄龟庞大的身躯突然一震。
它喉间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倒卷的湖水骤然停滞,在半空凝成一面水镜。
顾修然的玉牌\"咔\"地裂开细纹,黑雾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他袖中。
小白趁机收剑退到郑灵萱身侧,银发沾着水珠,目光死死锁住顾修然。
\"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镇渊的声音比之前更沉,像地脉深处传来的钟鸣。
它嘴一张,一道幽光如利箭射出,精准击碎顾修然手中的玉牌。
黑玉碎片飞溅,其中一片擦过顾修然眼角,在他脸上划开血痕——他却笑了,指尖沾着血抹过唇,眼底暗潮翻涌。
郑灵萱心口的金钥突然发烫。
她望着镇渊重新沉向湖底的背影,听见它最后的话语混着浪声钻进耳中:\"真正的主人,将在月圆之夜现身于归墟祭坛......\"
\"灵萱?\"小白伸手扶住她发颤的肩膀,\"你在想什么?\"
郑灵萱望着顾修然袖中未完全消散的黑雾,望着镜湖中心逐渐平息的涟漪,忽然攥紧了金钥。
她想起程七说过归墟祭坛是\"天地脐带\",想起林婉儿今早说\"心锁阵\"符文昨夜无故发烫——所有碎片在脑海里拼成模糊的影,像被雾遮住的山巅。
\"准备夜探归墟。\"她转身走向昏迷的容九卿,\"先带他去林婉儿的医馆。\"
顾修然站在礁石上,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
他弯腰捡起半块玉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古老纹路——那是归墟之心的印记。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另一块玉牌,与碎掉的那块纹路完全吻合。
湖底深处,镇渊闭合的眼皮下,幽蓝火瞳微微转动。
它想起千年前那个站在祭坛上的身影,与此刻郑灵萱身上的气息重叠了一瞬——但还不够,还差最后一味。
月圆之夜的归墟祭坛,会有怎样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