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眼的黑暗像浸了墨的水,郑灵萱的指尖还残留着小白消散前的凉意。
她望着掌心那枚仍在发烫的金色印记,喉间发紧,终于脱口问出憋了一路的话:“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夺走密钥?”
悬浮的身影缓缓转身,小白的眉眼与她分毫不差,只是眼底结着层霜:“我就是你。”她的声音像冰锥刺破水面,“是你在血洗镖局夜故意遗忘的恐惧,是你亲手埋葬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郑灵萱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乌鞘剑,“是你用‘果决’二字压在剑鞘下的,那点名为‘软弱’的执念。”
郑灵萱的呼吸陡然一滞。
三日前她为救林婉儿独闯山贼窝,挥剑斩落赵虎头颅时,确实有那么一瞬,她望着自己染血的手,想起十二岁那年跪在暴雨里,看着父母尸体被山贼拖走时的颤抖。
她猛地攥紧拳,指甲掐进掌心:“可我已经——”
“你只是把它封进了意识的裂缝。”小白指尖的玉坠彻底碎裂,最后一片幽蓝碎片没入郑灵萱心口,“就像归墟之心被封进玉坠,就像柳如烟把三百年前的遗憾封进镜湖宫。”
话音未落,归墟眼的轰鸣里突然掺进一道苍凉的叹息。
那声音像从地脉深处涌来,裹着千年松涛:“归墟之心并非器物。”老君的声音在四面八方炸开,郑灵萱抬头,却只看见黑暗里浮动的星芒,“它是人心所化——执念为锁,希望为钥。你们两人,一个是执念凝结的冰,一个是希望燃着的火。”
“正是如此。”程七的半透明身影突然从郑灵萱左侧浮出,他的指尖虚点向小白,虚影因激动而微微扭曲,“老身守了归墟罗盘三百年,早看出这分合之理!要唤醒神兽守护者,非得——”
“非得冰与火同入熔炉。”小白接口,目光第一次直直刺进郑灵萱眼底,“否则你以为,为何每次穿越世界,你总在关键时想起我?”
郑灵萱后退半步,后背撞上一团柔软的温度。
她惊觉不知何时,柳如烟已站在身后。
前朝公主的裙裾没有半分褶皱,手中那面青铜镜泛着幽光,镜面正中央刻着与金印相同的图腾。
“这是照心镜。”柳如烟将镜子递来,指尖触到郑灵萱手背时,凉得像块浸过井水的玉,“能映出最真实的自我。你想看清她,先得看清你自己。”
郑灵萱接过镜子。
镜面原本浑浊如雾,此刻却突然泛起涟漪,映出的影像让她呼吸一窒——镜中不是她的脸,是她与小白的重叠。
她的眼底燃着灼灼的光,小白的眼底结着厚厚的冰,两种颜色在镜中纠缠,竟渐渐融成一片暖玉般的幽蓝。
“原来……”她喃喃,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我从未真正遗忘过那些恐惧,只是把它们炼成了铠甲。”
小白的虚影突然从镜中浮起,这次她的表情不再冷漠。
郑灵萱看见自己的眼睛里有泪在打转,而小白的指尖正轻轻拂过那滴泪:“现在你信了?”
“信。”郑灵萱握紧镜子,心口的金印烫得几乎要烧穿血肉,“我信执念与希望本就是同根生的树。”
归墟眼深处的呼唤突然变得清晰,像母亲轻唤晚归的孩童。
郑灵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顺着血脉往上涌,那是小白的意识,带着冰的凉意却裹着灼热的温度,正与她的魂魄慢慢相融。
“轰——”
一声闷响从极远处传来,像有巨石坠入深潭。
程七的虚影猛地转向某个方向,古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色:“湖底……”
“密道的封印。”柳如烟的指尖轻轻抚过镜沿,目光穿透层层黑暗,“看来有人比我们更快。”
郑灵萱望着镜中逐渐合一的身影,归墟之心的呼唤已清晰如心跳。
她将镜子还给柳如烟时,掌心的金印突然发出蜂鸣——那是神兽守护者在回应。
而在千里外的镜湖底,容九卿的指尖正抚过青石板上的古老符文。
唐三娘的追踪铃在腰间轻响,梅若雪的机关鸟突然从他肩头飞起,撞在刻满咒文的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湖底密道的青苔在石缝里泛着幽绿,容九卿的指尖刚触到青石板上的古老符文,梅若雪肩头的机关鸟突然扑棱着翅膀撞向石壁,铜喙在咒文边缘磕出火星。
“是‘心锁阵’。”林婉儿不知何时挤到近前,素色裙摆扫过潮湿的地面。
她俯身时发间的木簪轻晃,医馆里常年浸泡药材的药香混着水腥气漫开,“我在师父的《九曜星图》残卷里见过——只有内心无垢之人,才能破这阵。”
唐三娘的追踪铃“叮铃”一响。
这位惯穿红衣的女游侠抽出腰间九节鞭,鞭梢在掌心缠了两圈:“无垢?老子行侠仗义二十年,杀的都是该杀的恶人。”话音未落,她已旋身跃起,鞭影如赤蛇般卷向阵心。
异变陡生。
青石板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数道淬毒的银针刺破石缝,直取唐三娘后心。
她瞳孔骤缩,鞭身急旋挡开毒针,却没料到脚下的地面突然凸起尖锐的石笋。
她踉跄着向后跌去,后背重重撞在湿滑的石壁上,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唐姐姐!”林婉儿扑过去要扶,被梅若雪一把拽住。
西域女子的指尖在机关鸟残骸上快速拨动,青铜齿轮咬合的“咔嗒”声里,她沉声道:“阵灵认的是‘无垢’,不是‘无辜’。三娘子杀过太多人,执念太重。”
容九卿始终垂着眼,袖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镜湖宫的残玉,与石壁上的咒文同出一源。
他突然抬眼,目光穿透重重水雾:“谁无执念?”
同一时刻,归墟眼中的星芒正在剧烈震颤。
郑灵萱握着照心镜的手在发抖,镜中映出的不再是重叠的双影,而是十二年前那个跪在暴雨里的小女孩。
她浑身湿透,怀里紧抱着半块染血的玉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像要把恐惧和软弱都掐进骨头里。
“那是你。”小白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而我,是你捡起剑的瞬间,从血肉里剜出来的那部分。”她抬手抚过郑灵萱的眉骨,指尖凉得像雪,“你以为我是理智?不,我是你用‘果决’二字焊死的,所有不敢回头看的过去。”
郑灵萱的喉结动了动:“那现在……你是我的过去,还是未来?”
小白没有回答。
她转身走向悬浮的归墟核心,金色印记在她掌心灼烧出淡红的痕迹。
当她将印记按进核心的刹那,整个空间发出濒临碎裂的轰鸣。
郑灵萱被气浪掀得踉跄,却听见了那声龙吟——低沉、古老,像是从地脉最深处苏醒的叹息。
“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小白的身影开始透明,眼底的霜色融化成水,“是继续用铠甲裹住所有情绪,还是……”
归墟眼的黑暗被撕开一道金光。
那光像一把利刃刺破苍穹,直落千里外的镜湖。
湖底密道的众人同时仰头,看见头顶的水面突然沸腾,气泡裹着泥沙翻涌,连石壁上的青苔都在簌簌掉落。
“镇渊……”容九卿的玉佩突然发烫,他望着上方翻涌的水面,声音发颤。
那是镜湖宫典籍里记载的神兽,背驮九州山河图,沉睡千年只为等一个能唤醒它的人。
水面裂开的瞬间,郑灵萱在归墟眼中看清了小白最后的笑——那笑容像极了她初入江湖时,第一次挥剑斩落山贼头颅后,躲在巷角哭完又对着月光擦剑的自己。
玄龟的头颅浮出水面时,镜湖掀起数丈高的浪。
它的眼睛是两团幽蓝的火,缓缓扫过湖岸,扫过密道,扫过归墟眼的方向。
郑灵萱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撞进心口——那是神兽的回应,也是她与小白彻底相融的瞬间。
而在这声震山河的龙吟里,没有人注意到,湖底密道的“心锁阵”突然泛起微光。
林婉儿蹲在唐三娘身边替她止血,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阵心的符文。
她的眼底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倒映着上方翻涌的水面,倒映着即将降临的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