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传来真实的、温热的触感,耳边是那熟悉又带了些岁月痕迹的声音,眼中是那日夜思念的容颜……蒋千禧眼中的狂喜与泪水终于决堤。
没有声音的痛哭,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汹涌地从他眼角滑落,迅速浸湿了鬓角冰冷的发丝和身下褪色的锦缎。
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绝望,三百年的孤寂……所有的委屈、恐惧、刻骨的思念,都在这无声的泪水中宣泄。
他贪婪地、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仿佛要将这三百年的缺失,在这一眼中全部补回。
他想说话,想问这三百年她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想问她是如何救回他的……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哽咽,和更加汹涌的泪水。
“不哭……禧儿不哭……”
明月老祖的声音也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她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感受着他冰冷的皮肤下那重新燃起的微弱生机,任由他的泪水浸湿自己的鬓角。
“都过去了……妻主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了……”
她低声地、一遍遍地安抚着,如同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灵力更加柔和地滋养着他虚弱的身体,温暖着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石室内,只剩下蒋千禧无声的啜泣和明月老祖低柔的安抚声,交织成一曲跨越了生死与光阴的重逢悲歌。
而在那口寒玉棺旁,姬蓝鸢依旧紧紧拥抱着温子衿,感受着他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和逐渐回升的体温,听着他艰难却清晰地一遍遍唤着自己的名字“蓝鸢”,仿佛要将这数十年的空白全部填满。她泣不成声,只能不断地点头,不断地回应:“我在!子衿,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两对跨越了漫长生死阻隔的妻夫,在这沉寂了数百年的封禁之地深处,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泪水浸透的黎明。
神秘山谷之外,夕阳已彻底沉入地平线,只余下漫天瑰丽的霞光。
……
皇宫凉亭之中,姬紫曦的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持续输出魂力与牵引生机凝聚那九片桃花瓣,对她这个刚入金丹不久的未渡劫修士而言,消耗巨大。
然而,当她通过那缕魂力印记,清晰地“看”到寒玉棺中,父后指尖的颤动,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复苏的生命气息,以及母皇那泣血般的呼唤终于得到回应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她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充满巨大喜悦的笑容。成功了!父后……真的醒了!
一直全神贯注为她提供生机的沈君泽,敏锐地捕捉到她气息的变化和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眼中也盈满了笑意和欣慰,轻轻握住了姬紫曦有些冰凉的手,将一股温和的灵力渡了过去。
“成了?” 他轻声问,语气是肯定的。
“嗯!” 姬紫曦用力点头,反握住他的手,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父后醒了!母皇……母皇她……” 想到母皇此刻的狂喜与激动,她的声音也不由得哽咽起来。
“太好了!”
沈君泽也由衷地感到高兴,他扶着姬紫曦站起身,“那我们……”
“去山谷!” 姬紫曦毫不犹豫,眼中充满了迫不及待的期待,“立刻就去!我要亲眼看到父后!看到千禧祖父!看到母皇……看到她们团聚!”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隐没,深沉的暮色温柔地笼罩下来。
夜幕低垂,星子初现,神秘山谷却并未沉寂。
山谷中央那座古朴恢弘的宫殿灯火通明,如同镶嵌在群山怀抱中的一颗明珠。然而,此刻宫殿前的广场上,气氛却有些微妙。
明月老祖抱着依旧虚弱、却已能勉强倚靠她站立的蒋千禧,站在殿前台阶的最高处。
姬红鸾带着黄敏、绿芙等姬家核心长辈,以及闻讯赶来的更多姬氏族人,黑压压跪了一地。
姬蓝鸢则抱着刚刚苏醒、精神尚有些恍惚的温子衿,同样恭敬地跪在姬红鸾身后稍远的位置。
姬紫曦与沈君泽这对刚赶到山谷的小妻夫,则默默地跪在姬蓝鸢身后。
“拜见母皇!恭迎父后归宗!”
“拜见明月女帝!恭迎千禧帝后回归!”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在夜色中回荡,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敬畏。复生归来的明月女帝与千禧帝后,对姬氏皇族而言,不仅仅是久别重逢的亲人,更是象征着一个全新时代开启的图腾!
蒋千禧靠在明月老祖身侧,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望向下方族人的眼眸,已褪去了最初的茫然与哀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生死、沉淀下来的温和与欣慰。
他看着下方跪伏的女儿,还有许多已经陌生或从未见过的后辈面孔,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朝贺,感受着身侧妻主那坚实温暖的支撑,一股暖流悄然流过心田。
他微微侧头,与明月老祖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是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安然。
他轻轻吸了口气,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朝拜的余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雍容与回归的感慨:“都别跪着了,起身吧。”
他的目光扫过姬红鸾、姬蓝鸢,最终落在姬紫曦身上,带着长辈特有的慈和,“能再次见到你们,看到姬氏枝叶繁茂,本宫……甚为欣慰。”
“谢父后\/千禧老祖!”
众人齐声应诺,这才纷纷起身。
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许多族人望向蒋千禧和温子衿的目光充满了好奇与激动。
明月老祖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的人群,那眼神深邃无波,却带着元婴修士无形的威压,让刚刚轻松些许的气氛瞬间又肃穆起来。
她向前走了几步,蒋千禧默契地由她扶着。
“都各自散了吧。”
明月老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红鸾。”
“儿臣在!” 姬红鸾立刻躬身应道。
“三日后,我与紫曦,将携部分族人,回归启灵大陆姬家族地。”
明月老祖言简意赅,直接宣告了接下来的行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在此之前,微凡界残留的隐患,该彻底清除了。”
她目光转向站在姬紫曦身后、正百无聊赖玩着自己火红裙角的重明,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命令口吻:“重明。”
重明抬起小脸,眨巴着那双赤金色的大眼睛,看了看明月老祖,却没有立刻回应,反而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自己的主人姬紫曦。
姬紫曦感受到重明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得到主人的首肯,重明这才脆生生地应道:“在呢,明月真君!”
“你随红鸾同去。两天之内,” 明月老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过姬红鸾,“我要看到大昭的旗帜,插遍微凡界每一寸土地!所有负隅顽抗、拒绝依附大昭的势力,尽数抹平!北狄王庭……夷为平地!此役,需雷霆之势,震慑宵小,不留后患!”
“夷为平地”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锥,敲在每个人心上!尤其是姬红鸾,她深知母皇的决断意味着什么。
这是要用最酷烈、最不容置疑的手段,宣告大昭的绝对统治!用曾经被紫曦打残的北狄王庭的彻底毁灭,为微凡界灵气复苏后的新秩序奠基!
“儿臣遵命!”
姬红鸾心头凛然,却毫不犹豫地躬身领命。
大争之世,容不得丝毫妇人之仁!
重明小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神色,用力点头:“放心!烧房子我最在行了!保证烧得干干净净,连块瓦片都不剩!”
她那稚嫩清脆的童音,说着如此血腥残酷的话语,反差强烈得令人心头发寒。
明月老祖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姬红鸾身上时,那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仿佛在说: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没点眼力见吗?
姬红鸾:“……”
她内心一阵无语凝噎。
早上在半路上母女相认时的温情脉脉还历历在目,这才几个时辰?
母皇这眼神……果然,女儿都是意外,夫郎才是真爱!
她认命地低下头,恭敬道:“儿臣这就去召集大军,部署方略!定不负母皇所托!”
说罢,她转身,带着黄敏、绿芙等一众核心力量,以及满脸写着“终于有架打了好开心”的重明,迅速离开了宫殿广场,朝着山谷外集结军队的方向而去。
人群散去,偌大的广场瞬间显得空旷。只剩下明月老祖与蒋千禧,姬蓝鸢与温子衿,以及姬紫曦与沈君泽这三对妻夫。
姬紫曦深吸一口气,拉着沈君泽的手,快步走到抱着温子衿的姬蓝鸢面前。
她整理了一下衣袍,拉着沈君泽,毫不犹豫地对着姬蓝鸢怀中的温子衿,双膝跪地,行以大礼。
“儿臣姬紫曦(儿夫沈君泽),拜见父后!恭迎父后圣体归安!”
两人声音清朗,带着发自肺腑的激动与孺慕。
温子衿被姬蓝鸢紧紧抱着,身体依旧虚弱,精神也有些恍惚。
但看到眼前这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妻夫,尤其是看到姬紫曦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更显英气与威仪的容颜时,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瞬间席卷了他!
这就是他的孩子!那个他拼尽性命生下,却未能亲眼看上一眼的孩子!
那个魂魄被一分为二,历经波折才得以重聚的孩子!
巨大的喜悦、无尽的心疼、迟来的愧疚,以及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温子衿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他挣扎着,想要从姬蓝鸢怀中下来,想要亲手扶起女儿,想要好好看看她,抱抱她……
然而,姬蓝鸢却手臂一紧,将挣扎的温子衿牢牢抱在怀中,甚至微微侧身,挡住了他伸向姬紫曦的手。
她板着脸,目光扫过跪地的女儿和女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
“你们的父后刚醒,神魂未稳,元气大伤,此刻最需要的是静养休息!紫曦,君泽,你们身为大昭在任女帝与帝后,此刻不去协助红鸾老祖收复河山,肃清叛逆,完成明月老祖交托的重任,反倒在这里耽误你们父后休憩,成何体统?”
她顿了顿,看着姬紫曦有些错愕的眼神,语气稍微缓和,却依旧带着赶人的意味:“见你们父后,来日方长。待天下大定,你们父后身体大好,自有的是时间叙话。还不快去!”
姬紫曦:“……”
她看着母皇那护食般紧紧抱着父后、一副“谁也不许打扰”的架势,再看看父后眼中那急切想与自己亲近却又被母皇强行按住的无奈与纵容,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酸涩。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沈君泽,沈君泽眼中也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是,母皇。儿臣(儿夫)遵命。”
姬紫曦拉着沈君泽再次叩首,这才起身。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温子衿,眼中传递着“父后安心休养,儿臣很快回来看您”的讯息,这才与沈君泽一起,转身化作两道流光,朝着山谷外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看着女儿女婿消失的身影,姬蓝鸢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怀中失而复得的夫郎,脸上瞬间冰雪消融,只剩下无尽的温柔与满足,小声嘟囔:“总算走了……子衿,我们回去,不理她们……”
温子衿无奈地瞪了她一眼,眼中却满是纵容的笑意,虚弱地将头靠在她颈窝,低低应了一声:“嗯……”
相互依偎着站在宫殿窗边看着这一幕的明月老祖和蒋千禧见姬蓝鸢和温子衿这般模样,相视一笑。
蒋千禧轻声道:“蓝鸢这孩子,对温子衿倒是情深,若是她们早点遇见,只怕紫曦都不会有前面的皇兄皇姐。”
明月老祖点了点头,“如此也好,蓝鸢先为皇家开枝散叶,又与子衿相互爱慕,只是,子衿这些年受了太多苦。”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元婴真君的强大神识让明月老祖很轻易就听见了?千里之外传来的隐隐厮杀声。
明月老祖目光一凛,“希望红鸾和重明能尽快完成任务,微凡界的平静来之不易,必须尽快统一,昊天阁和其背后的隐世家族绝不会任由此事传出去,只怕很快就会派人前来微凡界。”
蒋千禧靠在她肩头,“有你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月老祖紧紧握住他的手,“有你陪着我,我也有了更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