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驶入公海的第三个夜晚,起了大雾。
浓白的雾气像化不开的棉絮,把整艘船裹得密不透风,连甲板上的探照灯都只能照出丈许远的光晕。
燕茜蔓披着件粗呢外套站在船舷边,听着雾里传来的海浪声,新生的左臂总在这时泛起凉意——那是星辰之力对危险的预警,比任何雷达都要敏锐。
“冷吗?”顾修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月白旗袍改的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上尚未消退的金红纹路。
这几日他恢复得极快,断骨愈合时甚至能听见皮肉下细微的噼啪声,像是有团火在骨头缝里烧。
燕茜蔓回头,看见他手里攥着件羊毛毯,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这几日他总这样,醒着时就盯着她的左臂看,睡着时又会突然惊醒,攥着她的手腕不放,像是怕她凭空消失。
“雾里有东西。”她没接毯子,只是偏过头,望向雾气更浓的西侧。
那里的雾色隐隐泛着灰,不像自然形成,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染过。
“不是巡逻艇的引擎声,太低沉了。”
顾修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骤然收紧。
他耳力因那股蛮荒之力变得异于常人,此刻隐约听见雾里传来齿轮咬合的怪响,还有……某种鳞片刮过金属的窸窣声。
“回舱。”他突然拽住燕茜蔓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这里不对劲。”
话音未落,雾里突然炸开一道刺目的绿光!
不是探照灯的暖黄,是淬了毒似的冷绿,直直照在甲板中央的货箱上。
紧接着,几声沉闷的撞击声从船底传来,整艘船猛地晃了晃,缆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怎么回事?”舱门被撞开,管事举着油灯冲出来,脸在灯光下惨白如纸,“是、是海匪吗?”
燕茜蔓没理他,只是猛地抬手,左臂的白金纹路瞬间亮起!
幽蓝的星骨在皮肤下突突跳动,像在呼应雾里的某种力量。
她看见雾气里浮出几道扭曲的影子,不是人形,倒像是长着翅膀的巨蟒,鳞片在绿光里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是‘海獠’。”顾修远的声音发紧,他想起司徒家古籍里的记载——那是被日寇用邪术炼化的水怪,专在雾夜劫船,以活人为食。“他们怎么会追到公海?”
“不是追船。”燕茜蔓盯着那些影子脚下的雾气,那里的海水正泛着诡异的漩涡,“是追我们。”
她左臂的星纹突然剧烈闪烁,“他们闻到了星骨的味道。”
话音刚落,雾里突然甩出几道墨绿色的触须,像鞭子似的抽向甲板!
离得最近的水手来不及惨叫,就被触须卷住拖进雾里,只留下半截染血的工装裤飘落下来。
“快回舱!”顾修远将燕茜蔓往舱门推,自己却转身冲向货箱。
他猛地扯开帆布,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步枪——是司徒晦偷偷塞上船的,说是怕路上不太平。
他抓起一把枪,手指扣住扳机时,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金红微光。
燕茜蔓却没动。她望着雾里越来越清晰的影子,左臂的星骨开始发烫。
那些海獠的鳞片下,隐约能看见日军的军徽印记,是被改造成兵器的可怜人。
她突然想起昨夜听见的货箱响动,原来那些不是瓷器,是被囚禁的活人,用来引诱海獠的诱饵。
“顾修远!”她突然喊他,声音在雾里发飘,“别开枪,会伤到里面的人!”
顾修远动作一顿,正要回头,就见一道触须猛地从雾里窜出,直扑燕茜蔓的面门!
他想也没想就扑过去,用后背硬生生扛了一下,触须上的倒刺瞬间扎进皮肉,带出一串血珠。
“嘶——”他闷哼一声,感觉后背像被烙铁烫过,却反手抓住触须,金红光芒顺着手臂爬上去!
触须在他掌心剧烈扭动,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惨叫,接触光芒的地方迅速焦黑、断裂。
雾里传来愤怒的嘶吼,更多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两人围在中央。燕茜蔓看着顾修远后背渗出血的伤口,左臂的星纹突然亮到极致!
幽蓝的光芒冲破皮肤,在她掌心凝成一柄半透明的长弓,弓弦上搭着道白金箭羽——那是星骨里蕴藏的星辰之力,能穿透一切邪祟。
“射它眼睛!”顾修远忍着痛喊道,他看见雾里那道最大的影子额头上有块肉瘤,泛着红光,像是邪术的核心。
燕茜蔓抬手拉弓,动作流畅得像与生俱来。
白金箭羽在弓弦上震颤,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她瞄准那红光,在触须即将缠上脚踝的瞬间松开了手!
箭羽化作一道流光,穿透层层浓雾,精准地射中那肉瘤!
雾里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嚎,所有触须瞬间僵住,随即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软垂下来,在甲板上抽搐着融化成一滩绿脓。
绿光散去,雾气也仿佛被驱散了些。
燕茜蔓喘着气,看着掌心渐渐隐去的弓影,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一击比昨夜击落战机时消耗更大,星骨里的力量几乎空了。
顾修远扶住她,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笑了笑:“看来以后不用带枪了。”
她没理他的玩笑,只是望向那些渐渐透明的海獠尸体,突然道:“他们也是受害者。”
“我知道。”顾修远低头,看见甲板缝隙里残留的绿脓正在发光,像撒了把碎星,“所以更不能让他们白死。”
他转身走向货箱,这次用的是蛮力,硬生生扯开箱板——里面果然挤满了人,有老人有孩子,都吓得缩在角落发抖。
“别怕,没事了。”燕茜蔓缓过劲来,蹲下身对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笑了笑,指尖轻轻碰了碰娃娃的破脸。
那娃娃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竟眨了眨眼——是星辰之力在作祟,却让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顾修远把救生艇的绳索扔给管事,声音冷得像冰:“把人都送到艇上,往南走,那里有渔船接应。”
他顿了顿,看了眼燕茜蔓,“我们断后。”
管事不敢多问,赶紧招呼幸存的水手搬救生艇。
燕茜蔓看着顾修远后背的伤口,那里的金红纹路正慢慢消退,露出底下狰狞的疤痕。
她突然想起司徒晦说的“代价”,原来有些力量,是要用一辈子的伤疤来换的。
“走了。”顾修远牵起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
雾彻底散了,月光洒在甲板上,像铺了层碎银。
远处传来巡逻艇的马达声,越来越近。
燕茜蔓回头望了眼救生艇消失的方向,突然笑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没有争斗的地方?”
顾修远握紧她的手,脚步没停:“快了。”
货轮在身后爆炸时,他们正跳上一艘渔民留下的小舢板。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照亮了海面下那些游弋的黑影——是更多的海獠,正追着救生艇而去。
燕茜蔓突然抬手,左臂的星纹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她对着黑影聚集的地方轻轻一点,海面瞬间结出层薄冰,将那些黑影冻在底下,像嵌在水晶里的标本。
“走吧。”她收回手,星纹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别让他们等太久。”
顾修远划着桨,舢板在浪里摇摇晃晃,像片随时会翻的叶子。
燕茜蔓靠在他肩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枪声,突然觉得很累。
她想起藏珍阁的青铜镜,想起墨钥的血,想起那些永远留在雾里的人。
“顾修远,”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海獠那样,你……”
“不会的。”顾修远打断她,声音笃定得像刻在石头上,“我会看着你。”
他低头,看见她左臂的星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条安静的河,“一直看着。”
舢板越划越远,将火光与枪声都抛在身后。
海面上只有浪声,还有两人交叠的呼吸声,在月光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