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姮很快便是补完了韩执没有出口的话,而韩执就是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卷宗边缘被自己画满红圈的生员名册。
他忽然问道:“臣冒昧,不知贵妃娘娘是否知晓......有关越国府做的某些事情?”
张之姮没有垂眸,反倒是坐得直,道:“韩少卿是想问,本宫何时知晓母家,拿着本宫的名号贩卖私盐,又拿学子的命填海?”
韩执点点头,道:“这些事情,可能对我们大理寺查案有所帮助,故而就......冒昧一......”
“很早。”
韩执还在斟酌用词,但是张之姮很快就回答了,甚至连韩执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抱歉贵妃娘娘,您刚刚说了什......”
“很早就知道了。”
又是一次打断,这下子韩执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很快就消化好了这个消息。他便是斟酌着,再次试探性地开口道:
“臣再冒昧——多早?”
“庆历七年。” 她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那年冬至,越府送来的贡礼中,有个海盐匣子夹层里藏着密信,提到‘每十船盐需供奉三名祭品,以安海神’。”
庆历七年,也就是1047 年,那时张贵妃不过初封,但是已经颇得圣宠。
“可为何……” 韩执话到嘴边又咽下。
“为何隐忍至今?” 张之姮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指尖轻轻划过案头普济庵的账本,“韩少卿可知,越府这些年编织的关系网?”
“上至两浙转运使,下到应天府的守门小吏,都收着他们的好处。仅凭一封密信,如何让人信服?而且官家就因着她是本宫的母亲,很多时候,都是像对待叔父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过去了。”
“以往本来本宫就想让官家查一查此事了,但是本宫没有——一来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越府那边做事很隐秘,而且买通了上下不少的人,不好查,反而会让官家为难。”
韩执还是不明白,便是问道:“贵妃娘娘这二说,具体是为何?臣的先生是包枢密,虽然当时时候尚早,但是先生未必不能查出来。”
张之姮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韩执,道:“包枢密铁面无私,刚正不阿,这天下谁人不知?”
“而且包枢密就是不懂得太多的弯弯绕绕,若是不必要,他必然是亲力亲为——而越府的这些事情,就是不能够让人亲力亲为。”
韩执听着,便是皱起了眉头,然后问道:“不能‘亲力亲为’?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官家不会给任何的帮助。而且当时,越府在朝中党羽众多,上至两府大臣,下至御史台小吏,都收受着他们的好处。包枢密若贸然彻查,只会打草惊蛇。”张之姮解释道。
“而且当时只是一点风吹草动,哪怕真的是本宫开口,官家都未必会像如今这般,大动干戈地帮韩少卿你。”
张之姮说着,就把视线放到了韩执的身上,道:“但是如今不同——韩少卿你出现了。”
韩执有些意外,能听到张之姮这么说。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些宫里人说话太弯弯绕绕了,不论是熟识已久的张茂则,还是这位贵妃张之姮。
“臣愚钝,还请贵妃娘娘明示。”韩执有些尴尬地干笑,如此说道。
“韩少卿查案,像把钝刀。倒不是说韩少卿能力不足,而是这把刀懂得迂回。”张之姮微微一笑,解释道,“而且今时不同往日,能开放此案,其实也是韩少卿有些运气好——”
“因为如今,张彦方一案出来了。而且全朝堂上下,多有怨言,只是刘沆做的实在是太好了,而且又牵涉到不少大臣的利益。故而官家一时之间,还是不想大动干戈。”
“依本宫看来——张彦方不过是越府不小心露出来的棋子,可满朝文武盯着的,却是他背后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刘沆将私盐案伪装成寻常贪腐,又把私制度牒一事大事化小,让官家无从下手。”
韩执此时也是差不多想明白了,但是还有最后一点不确定,便是问道:“但是那和臣的出现又有什么关系?”
张之姮看着韩执这样子,也是笑了一笑,最后才说道:韩少卿,你可知这满朝文武,为何独独你能让这盘死局松动?包枢密查案如快刀斩乱麻,越府早备好了替罪羊和伪证等着他;可你不同 ——”
“你很聪明,但是不会在一开始就很聪明。你会选择知道了蛛丝马迹之后,再开始思考。这正是和包枢密不一样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你有所顾忌,就不敢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当一把快刀。加之你和包枢密一样,敢查,你的人品,本宫自然是相信的。”
韩执这才彻底确定,然后问道:“但是贵妃娘娘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地前来大理寺,应该不只是为了,与臣说一说这些原因的吧?”
张贵妃笑了笑,道:“人世一生,又不是话本,何来那么多城府?本宫今日前来,便是只有两件事,第一便是告诉你,本宫让你经办此案的原因。”
“而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告诉你一声——若是哪一日需要你在陛前亲自审问越府与刘沆,万千要知会本宫一声......”
“本宫亲自为你作证——毕竟本宫知道的东西,也是不少的。本宫早说过,越府拿‘母女’二字堵嘴,但是本宫可不会管那般多......”
“只要官家能安稳坐于龙椅之上便可。”
“官家还要做陛下,陛下还要做很久的——陛下......”
他听到这话,下意识地起身,拱手行礼道:\"娘娘心怀天下,臣深感敬佩。只是若娘娘出庭作证,难免被牵连非议......\"
“本宫爱的是官家,是天下,和他越府有什么关系?”但是张之姮却是不管,“官家于本宫无数恩宠,本宫则可拿来胡作非为?怎可成为别人寻利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