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执、章询和杜枢等人送走了欧阳修后,就开始返回去,开始查看杜枢他们核对出来的账本——除去了越府在京产业账本、刘沆家中的账本,还有昨天晚上从普济庵里搜出来的账本。
韩执翻开普济庵的私房账,红笔标注的 “贵人善缘” 栏目下,三十七笔分赃记录整齐排列:
“三月初九,济州王承业,香油钱,五百两。”
“五月廿三,密州李通判,观音斋,八百两。”
“七月初七,应天府门房,平安烛,十两。”
字迹工整如抄经,每笔记录后都盖着模糊的庵堂印章,看不出任何异常。而在开封府尹刘沆的账本上,“应天书院” 相关条目密密麻麻:
“春祭银,五百两,用于修缮大成殿,三月初九。”
“秋闱备卷银,二十两,资助生员誊抄试卷,八月十五。”
“炭敬,三千两,两浙转运使,十一月初八。”
只是记录书院的正常申请。但对照生员名册,三十七人正是后来失踪的学生。杜枢此时就解释道:“韩少卿,这里每笔 “炭敬”“冰敬” 的金额,恰好是越府私盐船数的百倍——”
“十船盐记一千两,三十船盐记三千两,账册上假意标着 “盐运损耗补贴”,似乎是伪装成官场惯例。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
剩下的还是越府的在京产业:无非都是些特别工整的数字,什么一千两啊、两千两啊之类的。
“章主簿,你去一趟谏院。” 他抬起头,朝着章询说道,“该让先生瞧瞧,越府的‘贵人善缘’,究竟是菩萨的香油钱,还是百姓的血税银。”
“嗯......现在先别去,先生估计还没下朝呢。等晚些时候就去,我会把东西整理出来给你的。”
章询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账本上那些工整的字迹间,韩执指尖划过 “应天书院” 的条目,道:“把普济庵的‘贵人善缘’和刘沆的‘炭敬’按时间轴列出来,三月初九济州王承业的五百两,恰是春祭银的数目。”
“不过这都是猜测而已,”他揉了揉眉心,道:“你去和右少卿交代一下,该去审一审刘沆了,让他安逸太久了。”
杜枢坐在一边,道:“为何?当时不是计划着,要晾他久一点吗?怎地如此快就打算提审了?”
“再不审,就怕越府有人来灭口了。”韩执说道,“虽然死一个刘沆,对于越府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我们来说,少一个刘沆,就少了个证人。”
“晾着他时,越府会觉得还有转圜余地,可普济庵的尼姑招了,沙门岛的沉箱现了,刘沆这样的聪明人,该知道自己的账本早成了越府的弃子。现在去问问,说不定他就招了。”
杜枢恍然点头,正要起身去寻右少卿,却见韩执已将案上散落的账本整齐叠好,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整理一卷珍贵的古籍。
......
吃完午饭,韩执还打算在办公房里发半天的呆,但是好死不死,一个衙役就跑了进来,说道:“韩少卿、章主簿,贵妃娘娘来了。”
韩执抬起头,门口处一个女子缓缓而来,身着华丽宫服——九翚四凤袆衣,深青锦缎上绣着五彩翟鸟,每只羽翎都用金线缀着东珠。
这看着,似乎比上一回她来自己家里时,穿的还要正式。韩执也不管那么多,先是起身。
“韩少卿不必多礼。” 张之姮抬手止住韩执即将行的叉手礼,唇角微扬,“本宫今日是来听案的——可以进来吗?”
倒是完全没有架子,和之前自己见到的样子差不多。既然是开口征询了意见,那么就是真的站在门口,没有自顾自地进来。
韩执伸手虚引,客气道:“自是可以,娘娘请进。”
张之姮这才提着袆衣下摆迈过门槛,目光先落在韩执腰间的荷包上——
“这是苏令人新绣的?倒是好看,手艺亦是精进了不少。”她笑道:“只是今日,韩少卿没有带些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在身上吧?”
韩执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张之姮打趣的是什么。但是他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怀里,还抬手拍了拍,然后煞有其事地回答道:
“复贵妃娘娘,没有。”
张之姮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轻笑,袆衣上的翟鸟纹随肩颈晃动,倒像是活了般在深青锦缎上展翅:“本宫可不是言官,犯不着盯着臣子的荷包。”
“娘娘请坐。”韩执此时就想着引张之姮入座,但是张之姮看到那个位置,正是韩执自己坐的位置时,就摇了摇头——
“审案如断丝,本宫若占了主位,倒像是来喧宾夺主的。韩少卿只管坐便是,本宫有些话,想要和你说说。”
说着,她便是朝着屋外的一众宫女、侍卫使了个眼神,他们便是识相地退下了。韩执见此,也是让章询和杜枢也出去了,然后亲自把门关上。
待到屋内只剩二人,张之姮就示意韩执坐回位置上,然后道:“韩少卿查案到了现在,现在应当知道越国夫人与本宫的关系了吧?”
“知道,”韩执微微一笑,然后翻开了面前的卷宗,道:“越国夫人,乃是贵妃娘娘高堂。”
张之姮似乎是对这件事毫不感到好奇——如果韩执查了这么久,连这点东西,或者说这种众所周知的事情都不知道,那她真心觉得是自己眼瞎了。
“既然如此,不知韩少卿可有什么疑惑?趁此时,此处仅有你我二人,大可现在就问一问。本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执愣了一下,然后问出了那个很多人都会问的问题:“既然越国夫人乃是贵妃娘娘的高堂,为何贵妃娘娘还要......”
“还要亲自开口,跟官家说要彻查张彦方案,哪怕本宫知道其中牵涉的不仅仅是张彦方一事——还有私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