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主任的指引下,山娃骑着自行车很快就到了石洞子沟的家属院。张主任家客厅里,一张十人桌的大圆桌,只空着一个主位,显然是张主任的,其他座位已经座无虚席。山娃站在门口,一脸尴尬,只好退了出去,躲在大门外。
张主任不好意思地追了出来,看到山娃正在抹眼泪。张主任被他的执着精神所感动,心中涌起一股同情,笑呵呵地说:
“嘿嘿嘿!哟哟哟!你咋还哭了?不是要蹭饭吃吗?怎么不进屋了?快进去吧!”
山娃一脸羞涩,哽咽着说:
“张主任!实在对不起!让您见笑了。我实在是不得不这样,因为我是受曹厂长的委托,肩负着全厂500多名工人的希望,只能求您帮我们出谋划策了。”
张主任收起笑容,一脸严肃认真地说:
“我理解!我理解你的用心良苦和执着的精神。不过,你们的地膜项目,我看了材料,很难通过审批立项,因为你们虽然是塑料厂,但主要是生产塑料凉鞋,地膜项目有点跨行业了,很可能不能立项,争取外汇额度进口原材料也就不可能了。”
山娃一听,顿时傻了眼,着急地问:
“那!那可怎么办啊?主任您快给我出出主意。求您了!”
张主任若有所思地说:
“除非你找行署副专员陆胜,他主管审批立项和外汇额度指标审批,由他在你们《地膜项目建议书》上签字同意立项,支持外汇额度指标进口原材料,有他的签署意见,戴帽审批立项,我们在研究审批立项时就容易通过了。我看你不容易,只能和你说这么多了,你可别说是我说的。不然的话,地膜项目甭说报省级项目,就连地区级也很难立项。”
山娃又追问道:“那雪地靴开发项目呢?”
张主任回答:
“那个项目,应该问题不大。项目支持资金不多,容易立项。”
山娃一脸自信地说:
“那好吧!谢谢您和我说了实话,我明天想办法争取让陆专员签署意见,然后再去找您。”
张主任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你!恐怕很难!那就看你的造化了。哈哈哈!”
山娃坚定地说:“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不打扰您了!非常感谢您的请客,让我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说完,山娃向张主任告辞,返回了小旅馆。夜晚的小旅馆里,灯光昏暗,山娃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有多难,一定要找到陆专员,为厂子争取到立项的机会,绝不能辜负全厂工人的期望……
夜色如墨,将承德避暑山庄紧紧包裹,万籁俱寂,唯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打破这夜的宁静。山娃躺在小旅馆的床上,辗转反侧,被褥早已被他翻得凌乱不堪,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脑海里像放电影一般,不断闪过那些对他人生有着重大转折意义的画面。
思绪飘回到在兴隆县一中高考复习的那段时光,那时的他,不过是个从山村走出来,满心怀揣着对未来憧憬却又有些迷茫的少年。
偶然间,他提及行署副专员陆胜是自己的表舅,本以为只是一句不起眼的家常话,却没想到在蔚老师心中激起了千层浪。蔚老师与陆胜在平泉师范上中专时,那可是同班同学,关系好得如同亲兄弟一般。自那之后,蔚老师看向山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慈爱与关照,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外甥。
在那个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蔚老师偷偷将山娃从复习班的慢班调到了他担任班主任的快班。这一调,仿佛为山娃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在快班里,浓厚的学习氛围、优质的教学资源,都像阳光雨露般滋养着山娃。仅仅半年的复习时间,山娃就像一匹黑马,在高考中脱颖而出,成功考取了秦皇岛煤炭财经学校。甚至连报考志愿,都是蔚老师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对山娃的了解,精心为他填报的。
可如今,一晃将近十年过去了。山娃与陆专员,仅仅是通过奶奶活着时,那些七拐八拐、带着岁月痕迹的亲戚关系描述,知晓彼此存在,却从未真正见过面。山娃心里清楚,自己对这位表舅来说,或许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模糊的亲戚概念。
但此刻,山娃顾不上那么多了,新产品地膜开发项目就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这个项目承载着他和塑料厂全体员工的希望,而陆专员的签字,就是开启成功大门的关键钥匙。要是陆专员不肯签字,这个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项目恐怕就要化为泡影,那宝贵的10万美元外汇额度指标也会随之夭折。
山娃一想到这儿,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他翻了个身,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那些焦虑的念头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他,怎么也甩不掉。不知过了多久,在极度的疲惫与煎熬中,山娃才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初春的阳光早早地洒向大地,给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然而,承德避暑山庄却依然沉浸在浓浓的寒意之中,冷风像刀子一般,割着人们的脸颊。山娃怀揣着那本凝聚着他无数心血的《新产品地膜开发项目建议书》,站在了承德地区行署大院的门口。他抬头望着眼前这座雄壮威严的办公大楼,只觉得它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山娃的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他在大门口外面来回踱步徘徊,眼神中满是紧张与犹豫。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卫人员注意到了山娃的异样。警卫人员立刻警觉起来,他紧紧盯着山娃,眼神中透露出职业性的审视,随后向山娃招了招手,大声说道:
“喂,你!在大门口来回瞎转悠啥呢?”
山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本能地一哆嗦。他慌乱地抬起头,看着警卫人员那严肃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我!我没瞎转悠啊!我在找人呢。”
“有你这样找人的吗?看你就不像个好人。你是从哪来的?找谁呀?”警卫人员并没有放松警惕,继续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山娃,语气中带着一丝怀疑。
山娃一听对方说自己不像好人,心里更慌了,他的手心全是汗,衣服也被紧张的汗水浸湿了一片。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我是良民,从老家半壁山来的,我找,找陆专员。”
“找陆专员?有预约吗?”警卫人员一脸惊愕地打量着山娃,继续追问道。
“没有没有!刚从老家过来的。”山娃一脸忐忑不安,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站在警卫室门口的另一位警卫人员,听说山娃要找陆专员,意识到事情或许不简单,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朝着山娃喊道:
“你过来!到警卫室登记一下,我们给你联系一下。”
于是,那个魁梧的警卫人员便带着山娃走进了警卫室。站在门口的警卫人员走进警卫室,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登记表,递给山娃,说道:
“填一下吧。”
山娃接过登记表,手忙脚乱地填写起来,他的字迹因为紧张而有些歪歪扭扭。当两位警卫人员看到山娃在来访事由一栏里,填上了“亲戚来访”时,脸上的表情瞬间缓和了许多,原本严肃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客气。那个魁梧的警卫人员还热情地给山娃倒了一杯水,然后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说:
“您!您稍等,我们与陆专员的秘书电话联系一下。”
说着,他便拿起电话,拨通了内部号码:
“喂!是王秘书吗?陆专员的老家来了一位亲戚找他。能让他进去吗?……奥!好的好的!让他上去是吧?嗯嗯!好好!”
他挂断电话,转身对山娃说:
“那你快上去吧!陆专员在办公室呢。他在三楼306号办公。”
山娃连忙向警卫人员道谢,长舒了一口气,走出了警卫室。他穿过大院,脚步有些急促,心中既紧张又期待。来到三楼,顺着宽阔明亮的走廊,山娃找到了306号办公室。
只见门上挂着一块门牌,“行署副专员”几个黑体字在窗户透过来的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仿佛在向人们展示着它所代表的权力与威严。
山娃站在门口,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他抬起手,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笃笃笃!”
片刻之后,一位长得很帅气的年轻人打开了房门。年轻人穿着整洁的西装,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一看就是秘书模样。他很有礼貌地问山娃:
“请问您找谁呀?”
“我!我找我表舅。”山娃有些紧张地回答道。
“你表舅?谁是你表舅啊?”年轻人微微皱了皱眉头,疑惑地问道。
“就是!就是陆胜我表舅。”山娃连忙解释道。
“那你等一下。”说着,年轻人关上了房门。
山娃被关在门外,像一尊雕像一样呆立在原地,心里就像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房门,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水。
过了一会儿,房门突然打开了,那个秘书模样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看着山娃,脸上露出一脸狐疑的表情,说道:
“对不起!陆专员他说没有你这么大的外甥,好像不认识你。”
说着,他“啪”的一声,又关上了房门,把山娃再次关在了门外。
山娃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心里猛地一颤,额头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但山娃骨子里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他心想,来都来了,一定要见到这位表舅,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于是,他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再次敲响了房门:
“笃笃笃!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