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飞虎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堆满了挣扎与恳求。
“下官女婿之事,还望殿下再看在犬子周深的份上,能网开一面。”
他终于还是将那句在喉咙里滚了许久的话吐了出来。
“周深”,是他最后的筹码,虽然他也知道不能与天家谈条件、拉人情,但他也做不到看女儿年轻轻的守活寡。
“你女婿若是与苟尚书同流合污,贪墨军饷,结党营私,此乃国法难容之罪!”
赵浩轩负手而立,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微的冷哼,瞬间让周飞虎和周小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崔莹莹的眼眸中露出一丝请求。
她知道,这时候若不求情,估计婆家今后定会与她离了心,到时,周深又会陷入两左右为难的境地。
“不过,”赵浩轩对上崔莹莹的目光后,话锋微转,目光锐利地扫过跪在地上的周小倩。
“念在崔姐姐和周先生往日的功绩,若他能主动交代所有罪行,检举同党,戴罪立功,倒也可斟酌,从轻发落。”
这“从轻发落”四字,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小倩苍白着脸,鬓发散乱,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猛地向前膝行两步,双手伏地。
“殿下放心!殿下放心!民妇一定劝相公,一定劝他……把他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只求殿下饶他一条性命!”
她声音哽咽,带着哭腔,一下接一下地叩头。
周飞虎看着女儿这般模样,心如刀绞,也忙不迭地躬身:“殿下仁德!臣…臣这就去劝他,劝他坦白,劝他检举!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行了,都起来吧。” 一旁传来清冷的女声。
王心瑶站在赵浩轩身侧,眉头微蹙,看着周小倩前后反差的模样,心中最是厌烦。
她性子刚烈,行事果决,最看不惯这等背后说三道四,自己遇到点事,只知怪责别人、哭泣哀求、毫无休养之人。
虽与周深是一母同胞,但终是被父母宠坏了的孩子,与周深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当她看到崔莹莹那隐含忧虑和为难的眼神,她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讥讽话语咽了回去。
罢了,总不能让崔姐姐太难做。
她微微偏过头,不再看那对父女,算是眼不见为净。
崔莹莹感受到王心瑶的克制,投去感激的一瞥,随即目光转向自己的父亲崔正。
经历了多年的分离与苦难,父亲的面容已刻上了风霜的痕迹,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依旧充满了不变的慈爱。
她走上前,轻轻握住父亲粗糙的手,眼中满是愧疚与酸楚:“爹爹,是女儿不孝…”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为父不伤心了,真的不伤心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崔莹莹的手背:“再苦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
看着你好好的,为父这心里就踏实了。从今往后,咱们父女一定会好好的,再也不分开了。”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熨帖着崔莹莹忐忑的心。
她用力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但这次,是释然与希望的泪水。
当赵浩轩和王心瑶乘坐的马车辘辘驶回太子府时,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来。
崔正留在了周府,他与女儿分别多年,有太多的话要倾诉,有太多的思念要弥补,这一夜,注定是父女间的不眠之夜。
而王心瑶两人刚踏入府门,早已等候多时的内侍小喜子便快步迎了上来。
“启禀殿下、夫人,关押在煜王府地牢和别院里的那些人,全都被救出来了!”
赵浩轩脚步一顿,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哦?具体情况如何?”
小喜子直起身,语速快而清晰:“回殿下,此次行动极为顺利,煜王府残余党羽群龙无首,未能组织起有效抵抗。
总共救出人数达二千多人!赵老王爷亲自接手了安置事宜,已将所有人妥善安排在他的城郊庄园里,派了大夫和下人悉心照料,让他们好生休养。”
“二千多人?” 王心瑶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美眸中满是震惊与骇然。
她虽然早已知道赵煜城暗中囚禁修士,但听到如此具体的数字,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赵浩轩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眸中寒光闪烁,袖中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二千多名修士!
大夏国的修士本就不是特别多,能感应天地灵气、踏上修行之路的,无不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是一个国家潜在的基石与力量。
这个赵煜城,为了修炼那邪门功法,满足一己私欲,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罔顾人命,将这么多国家的栋梁之才视为修炼的资粮!
这简直是坏到了骨子里,毫无人性可言!
“幸好…幸好他已然伏法。” 王心瑶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否则,不知还有多少英才要遭其毒手。”
这不仅仅是个人命运的悲剧,更是对整个大夏国力的巨大损耗。
赵浩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语气沉凝:“是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罪行累累,如今伏法,也算是给天下百姓,给所有修行之人一个交代了。”
只是,这交代背后,是二千多个家庭曾经经历的痛苦与绝望,这份沉重的代价,让人思之扼腕。
时光荏苒,十日之期转眼即过。
这一日,京城内外旌旗招展,锣鼓喧天,万人空巷。
援助丽国、大败蛮族联盟的三十万凯旋之师,在大统帅周云溪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班师回朝。
军队甲胄鲜明,刀枪如林,虽然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但士气高昂,步伐整齐,带着胜利之师的凛然威严。
皇帝赵帼安携文武百官,亲自出城十里,在早已搭建好的迎将台上相迎。
这是国家对功臣的最高礼遇。
阳光下,皇帝赵帼安身着龙袍,面容肃穆而欣慰,目光扫过下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将士,眼中充满了赞赏与感慨。
更引人注目的是,苗国皇帝陈青峰率领的使团也一同出现在了迎将台上。
两国国主在这样盛大而正式的场合下再次会面。
陈青峰身着苗国皇族的传统盛装,气度雍容,与夏皇赵帼安并肩而立,谈笑风生,这无疑向天下昭示着夏苗两国坚不可摧的同盟关系。
盛大的凯旋仪式和论功行赏的朝会,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持续了数日。
首先进行的,是对在战场上英勇捐躯的将士们的追封与抚恤。
赵帼安下旨,追封所有阵亡将士相应爵位和荣誉称号,并拨出巨款,在京城修建忠烈祠,将他们的牌位供奉其中,受万世香火祭拜。
同时,严令各地官府必须妥善照顾烈士家属,确保他们生活无忧,子女得到良好教养。
这项举措,让无数将士感念皇恩,更加坚定了为国效死的决心。
接着,便是对生还功臣的封赏。
陈光泽和陈良贤父子俩回到了京城。
皇帝赵帼安感念陈光泽坚守国土的作战中的卓着功勋,特封其为“一等忠勇侯”,世袭罔替。
陈良贤亦得封得将军称号。
大统帅周云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功居榜首,被册封为“护国将军”,加封侯爵,赏赐金银田宅无数,风光无两。
其下,方志远、罗青、许平、叶凡等将领,皆因战功赫赫,被擢升为大将军,各自执掌一方军权。
就连半路参军、凭借过人勇武和机敏立下不少功劳的古泽,也得了个实实在在的将军封号。
留守边境,稳定后方的胡伟和何天,亦被封为大将军,镇守国门。
值得一提的是赵月儿和欧阳萍这两位女中豪杰。
她们在战场上不输男儿,屡立奇功。
赵帼安特旨,破格授予她们女将军的封号。
当接过那套特制的、绣着精美纹饰的将军服时,两个姑娘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她们终于找到了人生的价值,互相抓着对方的胳膊时,脸上洋溢着灿烂明媚的笑容。
而人群中,最激动的莫过于谢家村的谢小刚。
这个出身乡野,曾是村长家泥脚子的年轻男子,凭借着一腔热血和不怕死的拼劲,在战场上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当他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套沉甸甸的将军服时,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想起了家乡的稻田,想起了父母的殷切期望,想起了自己当初毅然参军的决定…
所有的艰辛与危险,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找到了站在太子身侧、同样身着诰命服饰、光彩照人的王心瑶。
是她,给了他机会和指引;
是她,照亮了他前进的道路。
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仰慕。
将军之位,意味着他真正踏入了贵族的权力阶层。
曾经那个遥不可及的“娶公主”的梦想,似乎也终于照进了一丝现实的微光。
接下来就是按军功获得封赏的环节,或升迁职位,或赏赐金银。
医护队的姑娘们更是得到了皇帝赵帼安亲笔题词。
“救死扶伤”的称号,从此属于这支特殊的队伍。
整个夏国朝廷都沉浸在论功行赏的喜悦与振奋之中。
除了官职的升迁,物质上的赏赐也极为丰厚。
如今的夏国,早已今非昔比。
自从王心瑶献上高效制盐之法并提供高产粮种后,大夏国的盐业彻底翻身。
质优价廉的食盐不仅满足了国内需求,更远销周边各国,换取大量财富;
而高产粮种的推广,使得国内粮食连年丰收,国库粮仓堆积如山。
皇帝赵帼安大手一挥,赏赐下去的金银、布帛、粮食数额巨大,足以让功臣们及其家族享用多年。
将士们欢声雷动,高呼万岁,对朝廷的忠诚度达到了顶峰。
而在这场封赏盛宴中,隐形的最大赢家,或许正是王心瑶本人。
她虽不直接参与朝政,但她在盐场占有三成利润。
这看似不高的份额,却因制盐成本极低,销量巨大而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
更何况,她还有造纸厂、蘑菇作坊等诸多产业和生意。
如今的她,财富积累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真正可谓是“富可敌国”。
她并未因此骄奢淫逸,反而更加低调。
私底下早已吩咐陈掌柜和吴文秀夫妻,将大量资金用于资助贫困、兴办学堂、改善民生。
封赏大典过后,宫廷设下盛大宴席,款待功臣及两国使团。
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派祥和景象。
就连从不踏出王府的二皇子赵浩允,此时也坐在位子上与罗青等人把酒言欢。
太后罗澜,自赵煜城被关之后,难得有了一丝笑容。
酒过三巡,皇后杨惋清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她的目光落在与太子赵浩轩坐在一起的王心瑶身上,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而又释然的神情。
她端起一杯酒,走向王心瑶。
这一举动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大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心瑶啊。”杨婉清走到王心瑶面前,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王心瑶连忙起身,敛衽施礼:“见过母后。”
杨婉清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坦诚地看着她,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本宫今日,要当着太后、陛下、苗皇、众位卿家,以及太子轩儿的面,向你郑重致歉。”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连赵浩轩都微微坐直了身体。
杨婉清继续道:“昔日,本宫拘泥于世俗之见,因你…曾经是寡妇,心中存有芥蒂,
觉得你配不上轩儿,配不上这太子正妃之位。是本宫目光短浅,心胸狭隘了。”
她顿了顿,环视四周:“如今看来,你虽为女子,却胸怀天下,智勇双全。
献盐种、助边军、平煜王之乱,桩桩件件,皆是对我大夏有莫大功劳。
更难得的是,你身份尊贵,乃是苗皇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真正的金枝玉叶。
本宫往日之言,实在是委屈你了,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番道歉,出自当朝皇后之口,可谓极其难得。
这不仅是对王心瑶个人的认可,更是彻底扫清了她与赵浩轩之间最后一点世俗的障碍。
王心瑶心中触动,她深知在这个时代,皇后能当众说出这番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胸怀。
她再次深深一礼,语气真诚:“母后言重了。往事已矣,儿媳从未心存怨怼。日后,儿媳定当恪尽本分,辅佐殿下,孝敬母后与陛下。”
“好,好孩子。” 杨婉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喝了这杯酒,往日种种,便让它随风而去吧。”
两人对饮一杯,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赞叹和恭维之声,气氛更加融洽。
待到宴席稍歇,赵帼安和陈青峰这两国君主及核心人员移步御书房,进行更深入的会谈。
“夏国陛下、皇后,心瑶是朕失散多年的女儿,是苗国名正言顺的公主。
她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既已相认。
朕必须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公主名分,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归苗国皇室。
这是朕作为父亲的责任,也是苗国皇室的体面。”苗皇陈青峰态度明确,带着一丝不容商量的坚持。
赵帼安与杨婉清对视一眼,皆点了点头。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国与国之间的礼仪。
赵帼安温和道:“苗皇爱女之心,朕与皇后感同身受。
心瑶既是朕的好儿媳,也是苗国的公主,理应得到最尊荣的对待。不知苗皇有何具体安排?”
“待此次犒赏三军诸事完毕,朕想立即带心瑶返回苗国,举行正式的册封大典,诏告天下,让她认祖归宗。”
“岳父大人所言极是。心瑶回归苗国,受册封公主,乃理所应当。小婿亦有一请。”赵浩轩站起身,拱手施礼。
他看向王心瑶,目光温柔而坚定:“当初我与心瑶成婚,形势所迫,礼仪从简,实在是委屈了她。
她乃苗国公主,也是大夏国的太子妃,岂能如此草率?
小婿恳请,待心瑶在苗国受封之后,请允许我以太子之尊,备齐六礼,以最高国礼,亲赴苗国,重新迎娶心瑶一次!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心瑶,是我赵浩轩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夏苗两国情谊最珍贵的纽带!”
这番话掷地有声,既表达了对王心瑶的深情与尊重,也顾全了两国的体面。
陈青峰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好!太子有此心意,朕心甚慰!就这么定了!”
王心瑶坐在一旁,听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为她筹划着最隆重的仪式,一股暖流在她心中涌动,眼角微微湿润。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婚礼,更是两国关系进一步巩固的象征。
她的人生与爱情,在历经无数坎坷风雨之后,终于迎来了云开月明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