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躺在马车中,心头一片朦胧,却又坚守清明,四肢稍稍乏力,却也无甚大碍。
细究起来,竟是有如小酌微醺一般,虽迟滞三分,但于战力而言,影响不大。
“就是比较霸道的蒙汗药,没有掺杂其他杂毒。”
裴行俭眯缝着眼睛,终于确定了自身的情况。
车内,薛礼呼声大作,身体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俯卧着,却丝毫不影响他高质量的睡眠。
而车厢尾端,那个“酢浆水博士”倚在坛子上,双手搓着,很是得意的望着窗外,不知是在幻想着什么?
升官发财?还是大富大贵?
敌人是谁?裴行俭在“微醺”的状态下,快速思考着。
李恪?
不,不,不,从崔贤弟的情报中,此人乃是一个志大才疏之人,举事仓促,毫无章法……
若说方才的遭遇出自此人手笔,那未免也太过违和。
裴行俭至今想不出来,自己等人为何会中招。
布庄是信步游缰随意选的,自己二人喝下的饮子是薛礼的临时起意……
单纯归结于巧合?却也未免太过说不过去。
若是人为谋划,这一切……简直是羚羊挂角,妙至颠毫!
若说这一切都是被人算到的,那这个人又是谁?
不,不,岂能有如此妖孽之人?
那就是有内鬼!
可若说这一群中当真有内鬼的话,不应该是某家吗?可某家没有哇!
裴行俭的思绪愈发混乱,找不出头绪。
他倒是也想过是洛阳令李泰搞得鬼,可也只是想了想便放弃了。
李泰的处境比之李恪要严格的多,他的周遭,陛下委派的监视之人简直多如牛毛,此事本就是朝中公开的秘密。
何况此人并不在洛阳,而是蜗居相州,离此地尚有几百里远。
洛阳的实际掌权人乃是位卑权重的崔氏二郎,崔二郎又怎么可能……
???
莫非崔贤弟当真有意?却又引而不发?这一切是贤弟搞出来的?
裴行俭越想越有道理,借着李恪作乱引发的由头,从而浑水摸鱼,不得不说,是个妙招。
想到此处,裴行俭放松了一丝心神,心中难免又隐隐有些怨意。
贤弟有此安排,为何不早早说与我听?难道是怕某家行事不密?还是说信不过某家?比起薛礼那个大嘴巴,某家可是李积老大人亲口夸赞过的儒将啊。
…………………………
武照推开柳氏,上前一步,将褚欣儿搀扶起来,又探了探鼻息,才缓声道:“你家又是主上是何人?既然知晓本宫身份,安敢造次?”
那女掌柜轻笑道:“贵妃娘娘这便承认了?倒是省的奴家大费周章。
至于我家主上嘛,朝中传言,武妃聪慧异常,不妨自己猜猜呗?”
女掌柜一副猫戏老鼠的样子,俨然优势在我。
“哼,还用猜吗,定是李恪!”
女掌柜掩嘴笑道:“为何这般笃定呢?您就不想想这是哪里?这可是洛阳啊,是魏王殿下的地盘哩。”
武照丝毫没有犹豫,朗声道:“李泰?不是本宫看不起他,他没这个胆子!”
“切~”女掌柜发出一声悻悻的叹息,不再多言。
“将这四人押下去,好生看管。”
“喏。”
眼下武照四人一伤一昏,而武照与柳氏二人又不以拳脚见长,故而也未作无畏的挣扎,遂老老实实的被人蒙上双眼,背缚双手,被人推上了后院的马车。
不多时,四人在黑暗中感到一阵颠簸,马车就似驶出了后院。
武照凝神静气,双耳却灵动异常,借着身体的依靠,一侧贴在木板上,状似无力,实是侧耳倾听。
半盏茶后,武照根据车厢里呼吸的不同声响,终于确定,贼人托大,这车厢中竟是无一人押车!
于是,她小意的滚落一旁,嗅着味道,确认到了身旁之人。
便小声言道:“柳氏,将本宫眼上布条扯掉,本宫记得,布条系的是活结,右下侧那个是节头。”
柳氏也不言语,用被绑缚的双手努力的将身子顶了起来,足有半刻才将身子翻了过来。
坐起身后,便用肩膀左右试探,终于碰到了人。
便也轻声道:“娘娘?”
“是本宫。”
武照也将后脑将那个方向探去,直到碰到了一片绵软,便知触到了柳氏的胸口。
于是心中大定,咕涌着向上抬了抬,将绳结递到了柳氏的头颈之处。
柳氏鼻子蹭到布头,心中稍定,伸出舌头便如刚刚化冬,迎着初春刚刚探出洞穴的灵蛇一般,笨拙而仔细地探索着布条。
贴着武照的发髻,触到一根布头,正要咬牙去扯。
却听得武照低声道:“不是这根,再往下一点,对,右边一点。”
口水濡湿了武照的后颈,带来粘腻的触感,可武照仿若未觉,只是耐心指导着柳氏的探索。
“着!就是这里,快,不,不,慢些,莫要使蛮力。”
柳氏嘴里叼着布头,轻轻哼着,示意省得。
随着二人的配合,一道微不可察的摩擦声后,布条终于滑落,武照终于获得了视觉。
一声谨慎的叹息后,武照巡视车厢,借着窗帘透过的微光,昏暗的车厢内,果然只有她们四人。
柳氏抵在车厢最前,后背有意无意的堵在了车厢与御者相连的小窗,外面传来马鞭轻轻的挥舞声,间杂着两个女人无意义的谈话。
两个!车首御者只有二人!还都是女人,想来就是那四个番女中其二。
这情况比武照预想中的情况要好上不少,唯一棘手的问题就是,这二人武力极高!
不过也算不得麻烦,所谓武力,也并非是这世界上最棘手的能力。
武照回身,轻声让柳氏转过头去,只是两下,便咬开了柳氏的眼上蒙着的布条,不得不说,单说舌头,还是宫里人来的灵巧。
库狄氏明显察觉到了车厢中的动静,故而那一声接着一声的低声哀嚎从未停歇。
武照打量了一眼这车厢,却发觉这木质的车厢扣上去竟无空洞的回音,因此判断,外壁绝对蒙着一层厚厚的铁板。
不单声音传不出去,便是四人想要脱身,也难上加难。
正在这时,柳氏背后的小窗有人低声喝道:“里面那贱妇住嘴,再敢呼痛,舌头给你割了!”
驾车的另一人随口建议道:“要不将这几人的嘴堵上,若是这几个贱人没个分寸,大声呼喊,岂不是坏了事?”
“无妨,这车乃是主上特意准备的,一层铁木一层钢,外附三层熟牛皮,任是几人喊破了嗓子,也没多大动静。
何况这条巷道全是主上的产业,她们喊给谁听?啊,哈哈哈,岂不是自寻烦恼?”
“说的也是,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哈哈,姐姐又怎是杞人忧天,不过是谨慎罢了,妹妹还要多学学才是。”
……
武照默不作声,继续观察车内情况,库狄氏离得最远,身体扭曲的贴在车尾,嘴里的哀嚎声也小了许多,却也没有完全住口,想是在试探御者的底线。
她的身侧,侧卧着毫无动静的褚欣儿,一动不动,还未从昏睡中醒来。
武照思忖了一番,用眼神安抚了一下柳氏,便蹲下身子,慢慢朝着后面挪动了过去。
一路小心腾挪,贴着墙壁躺倒在了库狄氏的身边。
躺倒之后,用头顶着库狄氏低声吩咐道:“转过身去,将双手绳结露出来。”
库狄氏一边哼哼,一边回应道:“是死结哩。”
武照不容置疑的说道:“无妨,信我便是。”
库狄氏不再言语,小心将身子反转过去,以头抢地,将双手努力向后举起。
武照侧过身子,迎着微弱的光线,一口咬在了绳结上,含在口中的绳结,以舌代手,一阵快速的摸索,便抽丝剥茧般的找到了头绪。
不过盏茶许,库狄氏便察觉到双手一阵蓬松,那绳结竟然解开了!
库狄氏忍着疼痛,却忍不住吐槽的欲望,脱口而出:“娘娘当真好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