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川的海潮永远在岸边翻卷不断,借着它们摇动时间,让我们把视线回滚到皇宫。
随着不少人的离席,家宴变得空旷,而剩下的人思绪也大多不在戏曲和宴席之上了。
如那姜赢,坐在原地低着头眼神涣散,谁都能看出他的落魄和失望,作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却无法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之位。
谁都能看出来以寻找人皇玺作为继承的要求,实际上就是针对他和他背后的清水书院的。
显然父皇并不认可他这个太子。
他知道自己算不得聪慧,天赋更是一般,父皇对自己的偏爱更多是政治上的表达,太子之位也主要来自于清水书院和南宁的支持,但他作为儿子,心底里还是希望自己可以让父亲满意的。
他悄悄地抬起眼看了看自己对面空空的坐席,那是姜羽的位置,他很清楚是因为她的出现,这一切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怨恨对方,只是有些敬畏和忌惮而已。但刚刚他看着这个女孩那么自在的面对强大的父皇,心中也产生了很多说不出的情绪,此时随着女孩的离开,那些情绪也缓缓沉淀下来,让他得以审视自己。
然后恍惚的发现那些情绪的源头基本都来自于无法藏起的自卑。
他在夜深时也会诘问自己,是否配得上那人皇玺?坐上那个位置的自己是否能让大夏变得更好?有没有魄力进行改革?可惜他没有得到过答案。
此时第三幕戏曲开场了,这是他点的那出戏《重圆记》。
姜赢抬起头看向戏台,鼓点声连绵,他又看向四周,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人在关注这个戏曲,父皇在和古月皇贵妃在聊天,尉天齐在和姜甲低声交谈,吴慢慢专心吃着瓜果,姜麟在专心给她剥皮,而无名还在玩着自己的袖子。
没人在意他的表态,甚至他自己也不太在意。
他啊,并不爱听戏。
因为他很忙,没有什么时间进行这种一次一两个时辰的消遣,《重圆记》是他唯一记得些许戏词的戏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会背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悠悠扬扬的第一幕。
走上台的四喜班戏子画着浓妆高声唱道:“一家人是天注定,父子当是血同身,可天有乌云,早晚遮了眼,血也无魂,难免寻错人。”
姜赢低声续道:“要一家亲?是一家人。贫苦布衣一屋老幼同心,华服贵胄父子总不相邻。”
跟着呢喃了两句后,姜赢缓缓闭上了眼,他知道自己点的这出戏没有意义,姜家是帝王家,便是破镜真的可以重圆,姜家的亲情和血脉也不会成为彼此的纽带。
姜家人的纽带从来只有那枚人皇玺而已。
姜赢站起身,对着人皇陛下和古月皇贵妃缓缓鞠躬,然后离开了宴席,书院里的先生们和元永洁现在肯定在忙,他无法安心坐在这里看戏。
人皇随意的向他摆了摆手,然后迫不及待的跟李三全说道:“赢儿走了,他点的这出戏就换了吧!咿咿呀呀的老套无趣的紧!”
李三全点头领命,姜赢还未走出畅音阁,《重圆记》就已经被打断了,甚至没有唱完第一幕。
。。。
尉天齐其实注意到了姜赢的情绪,但说实话双方并不熟识,也就不好劝慰,更何况他不认为这位太子走到如今就一点都没成长。
或许有些时候他依然表现的很多愁善感,但他显然也已经不是那个会为了一个饿死的灾民而自责到无法吃下饭的小孩子了。
“你在此坐着,我去看看。”尉天齐忽然对姜甲道。
“看什么?”姜甲问道。
“看看畅音阁的阵法,有些奇妙。”尉天齐随口道,说罢起身往外走。
人皇正和古月皇贵妃聊得火热,也并没有理会他的离席,倒是路过吴慢慢席位时,姜麟起身行礼,吴慢慢则安心吃着水果。
尉天齐拍了拍姜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看向腮帮子鼓鼓的不断嚼动的少女,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这个像是松鼠一样的女孩就是当今天棋艺最高的人之一?
许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吴慢慢便也抬起了头看向他,吴慢慢长得端庄,大多数时候行为也端庄严肃,会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但尉天齐却发现对方并不是想象中那种每时每刻都在算计别人的可怕存在,他感受到了一股纯粹的情绪。
好像是。。。好吃?她的脸上写着的就是她手里那个剥了皮的释迦果十分好吃。
他有些震惊,刚刚宴席上意外层出不穷,人皇继位被当成游戏,吴慢慢还被迫向古月皇贵妃道歉,但如今这个女人竟然吃的如此专注?
吴慢慢微微皱眉,闭口嚼动不停的嘴巴缓缓停下,脸上是淡淡的不满。
这个男人好没礼貌,难道不知道站在面前一直看着别人,是会影响别人食欲的?
尉天齐笑着点头以表达刚才对方帮助自己的谢意,然后迈步走向外面,此女看起来一点也不急,在场面对人皇玺的诱惑最淡定的就是她了。
或许这就是顶尖棋手的自信吧?
尉天齐猜错了,吴慢慢不是不急,而是确定这一块棋盘已经覆水难收了,此时再算也不过是亡羊补牢,所以她摆了。
或许是因为下棋的时候心神投入特别大,所以导致吴慢慢不下棋的时候,便会陷入完全不思考的放松状态。
这种时候她会看起来呆呆傻傻的,行为也会是很纯粹的情绪表达,比如李一受伤了她就会哭,唐真威胁她会低声嘀咕,幺儿闯祸她就摔茶杯发脾气等等。
现在的有人替她给水果剥皮,她就开开心心的吃,丝毫没有和尉天齐过心眼的意思。
不开棋局的时候你完全可以把她当成一个简单的小姑娘。
但开了棋局,她就绝对会把你当成真正的对手,力求杀的你片甲不留。
尉天齐将那点好奇放下,缓步走向畅音阁戏楼的后面,他当然不是为了看阵法,而是为了确定姚安饶的情况。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古月皇贵妃是对着他直接使用狐族的顶尖法术,然后就破了他的心防,并立刻抓住了那捧花。
他三教并举,道、理和法都对神识有加持,姚安饶努力了这么久,真正动摇他的也不过短短几息,而且最终都失败了。
古月皇贵妃虽然遮掩了气息,但境界应该没有到达天仙境,再说天仙境的狐妖他也不是没遇到过!
所以他有一个大胆推断,那就是那捧花其实不是冲破他心防抓出来的,更可能的是,这位古月皇贵妃其实抓的是场上的其他人的心神,然后推导出了那些花。
比如那位场上最好抓的,早已身心俱疲、境界空虚的御前总管——李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