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希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黄智超，又回头看了看山下的人群。最终，他闭上眼睛，颓然地挥了挥手。
“……就按你说的办。”
命令被传达了下去。
士兵们无法理解，但他们选择执行。
难民们更无法理解，他们刚刚逃离一个火坑，现在却被要求走向另一个更危险的地方。
哭喊声，质疑声，咒骂声四起。
李国辉带着一队士兵，强硬地组织着队伍。他将第一批上千名难民，连同那几个脸色惨白的苏联顾问，一起带下山，向着那片死亡河谷走去。
队伍拉得很长，像一条悲伤的河流。老人拄着拐杖，女人抱着孩子，茫然地向前挪动。
在队伍的最前方，李国辉让人竖起了一面巨大的、用床单和红药水赶制出来的红十字旗。
那旗帜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面通往地狱的招魂幡。
缅甸国防军第77步兵师指挥部，临时搭建在一处高地上。
师长巴丁准将正意气风发地对着沙盘指点江山。他身后，是几名神情倨傲的苏联军事顾问，为首的是瓦西里少校。
“瓦西里少校，请看，”巴丁指着沙盘上的河谷，“我们的炮兵阵地已经就位，只要步兵一扫清外围，这片区域将立刻变成一片火海。那群中国匪徒，插翅难飞！”
瓦西里满意地点点头，用生硬的英语说道：“将军，速战速决。莫斯科不希望看到任何意外。一群残兵败将，不值得我们浪费太多时间。”
“当然！”巴丁大笑起来，“这将是一场教科书式的剿匪行动！我的士兵已经迫不及待要为上次的失败复仇了！”
就在这时，一名侦察部队的军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匪夷所思的表情。
“将军！前方……前方情况有变！”
“什么变化？难道他们连夜逃跑了？”巴丁不悦地皱起眉。
“不！恰恰相反！”军官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们……他们非但没跑，还向我们这边移动了！就在前面的河谷，他们……他们建了一个……一个巨大的村庄！”
“村庄？”指挥部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巴丁一把夺过军官手里的望远镜，冲到高地边缘。
景象让他震惊。
预想中的防御工事、战壕、机枪阵地，全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由破布和帐篷组成的巨大难民营。
炊烟袅袅，人影绰绰，甚至能隐约听到孩童的哭闹声。
一面巨大而刺眼的红十字旗，在营地中央飘扬。
“这是什么鬼把戏？”巴丁放下望远镜，脸色铁青，“想用平民来吓唬我？懦夫！卑鄙的伎俩！”
他转身对传令兵吼道：“命令炮兵部队，目标锁定河谷中央，五分钟后准备开火！我要把他们连同那些所谓的平民，一起送上天！”
“Nyet!（不！）”
一声爆喝传来，瓦西里少校猛地抓住了巴丁的胳膊，他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少校，你这是干什么？”巴丁愤怒地甩开他。
“你不能开火！绝对不能！”瓦西里指着河谷，声音因为恐惧而发尖，“你自己看！用这个看！”
他将自己的高倍军用望远镜塞到巴丁手里。
巴丁疑惑地再次举起望远镜。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
在难民营边缘一处相对独立的小山包上，搭着几个崭新的帐篷。帐篷前，摆着几张椅子，上面赫然坐着几个白种人！
他们手里也拿着望远镜，正悠闲地……朝这边观望！
巴丁的脑子“嗡”的一声，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之前失踪的苏联顾问团的副团长！
“这……这是……”巴丁的手开始抖了。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政治陷阱！”瓦西里低吼道，他一把抢过指挥部的电台话筒，“巴丁将军，我以苏联军事顾问团首席顾问的名义，正式通知你！立刻停止一切军事行动！如果你敢下令开一枪，我保证，从明天起，贵国将不会再得到苏联的一颗子弹，一滴燃油！”
巴丁呆立在原地，他感觉自己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开火？
他将背上屠杀平民和谋杀盟国顾问的罪名，成为国际丑闻的主角，缅甸政府将彻底失去苏联的支持。
不开火？他这几万大军陈兵于此，却被一群难民挡住去路，传出去他将成为整个缅甸军队的笑柄，前途尽毁。
他被架在了火上，上不去，也下不来。
就在指挥部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时，山下的难民营里，有了新的动静。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手里举着一根绑着白布的树枝，独自一人，颤颤巍巍地从营地里走了出来，向着缅军的阵地走来。
所有缅甸士兵的枪口都对准了她，但没人敢开枪。
女人走到阵地前一百米处，停下了脚步。她没有说话，只是把怀里的孩子举高了一些，然后将一封信放在地上，转身默默地走了回去。
一名缅甸士兵小心翼翼地跑过去，将信捡了回来，送到巴丁面前。
巴丁颤抖着手打开信，瓦西里也立刻凑了过来。
信上没有威胁，没有咒骂，只有几行简单的中文，下面附有缅文和俄文的翻译。
“我们是寻求和平的难民，不是寻求战争的士兵。我们的手里，有嗷嗷待哺的婴儿，也有你们尊贵的客人。现在，摆在将军面前的有两条路：一，用你们的炮火，为我们和你们的客人，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让全世界都来瞻仰。二，派一个能做主的人过来，我们谈谈关于人道主义援助和释放客人的具体价码。选择权，在你们手上。”
瓦西里一把夺过信，他看着那几行字，只觉得头晕目眩。
对方根本不是在和他打仗，而是在逼他做生意。
一桩用几万条人命和整个苏联的脸面当筹码的生意。
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助手说道：“马上接通仰光，我要和波波夫大使通话。告诉他，我们遇到大麻烦了，一个他必须亲自来处理的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