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塾草堂。
在一袭青衫沉沉睡去之后。
有一位年轻姑娘,身着青色长裙,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地。
在窗外站了片刻,看了看那个男人,而后收敛气息,走入其中,缓缓来到宁远身旁。
伸出一只白皙手掌,紧贴其额头,不知运转了何种术法,睡梦之中,男人原本不自觉皱起的眉头,一点点摊平松开。
她眉眼含笑,柔声道:“夫君,好梦。”
随后走出门外,离开草堂,再一步跨出,缩地成寸,有些不太讲理的出现在杨家铺子后院。
见了那个老人,阮秀的第一句话,就很是不客气。
“老头子,为什么要让他飞升?”
杨老头瞥了她一眼,“不然换你来?”
阮秀说道:“可以,我来就我来。”
老人笑着摇头,“你不行,你现在的神性,因为当年在蛮荒打的那一架,已经少了一半有余,太不济事了。”
“就算给你立地飞升,去了那座破碎天庭,也最多是个伪十五,大概率还是十四境。”
杨老头嘬了口旱烟,“没甚大用。”
阮秀一时语塞。
这倒也是事实。
当年蛮荒一役,之所以能剑斩一座天下,除了老大剑仙那一剑之外,就属宁远那一剑。
外加自己散出大半神性的情况下。
倘若神性完全消失,她现在的境界,绝对不会是玉璞,可能中五境都是奢望,说不定就会一路跌到谷底。
她皱眉道:“为什么就非要有人飞升?”
杨老头冷笑道:“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火神至高,难不成还要问我一个人族成神的糟老头子?”
“为什么咱们头顶,会有一座远古天庭?”
“为什么世间会有你们这些五至高?”
“为什么蛮荒天下有妖族?为什么三教祖师都那么厉害了,一巴掌就能把一座天下打个稀巴烂,却只能画地为牢,连吸口气都要小心翼翼的,怕打个喷嚏,就把无数人震死?”
“为什么老实巴交的披甲者,万年之前的岁月,恪尽职守,却要遭受无数同道的背叛?为什么万年以来,本就无错的他,要被人族修士轮番阻挠?”
“为什么当年你们这些存在,要去捏造近乎完美无缺的人族?”
老人嗤笑道:“为什么你阮秀和李柳,当年有大道之争,现在还是一样?为什么与我同阶的十二高位,死的死,伤的伤?
为什么陈平安生在泥瓶巷?为什么顾璨刚好就成了他的邻居?”
“为什么当年我要飞升成神?为什么要在此画地为牢一万年,帮你们这些没脑子的远古神灵,延续香火而不灭?”
“为什么我们的天地,要来他一个宁远?”
“那么多为什么,谁能回答?”
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老人猛烈咳嗽了几下,平息之后,缓缓摇头,沙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存在即是合理,你们五至高,没得选,脚下的蛇虫鼠蚁,同样没得选。”
“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被劈头盖脸拾掇了一顿,阮秀此刻早就没了脾气,只是心口还是有些郁闷,欲言又止。
杨老头取出一包崭新烟丝,是此前宁远送的,捻碎倒入烟斗,慢条斯理道:“人生天地,吃山吃水,本就欠了天地,这是要还的。”
“没人可以例外,他宁远也不行,既然走到今天这一步,有些事,就是不得不做,退一步讲,阮秀,你想想看,就算我不让他飞升,将来蛮荒入关,你找的这个男人,就会袖手旁观了?”
“找个穷乡僻壤,搂着媳妇儿孩子,当他的富家翁?过他的快活日子?”
“可能吗?”
阮秀只是问道:“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杨老头道:“因为只有他接的起。”
阮秀紧蹙眉头,半晌后,忽然提了个想法,“老神君,还有一个法子,你可以将供桌上的所有神格神性,交给我。”
老人笑问道:“想吃下所有人的神性?嗯,好像也不是不行,这样的话,你不仅能修缮自己的神灵缺陷,还能更进一步,之后借助我的飞升台,说不定到了远古天庭,就能真的成就十五境。”
阮秀默然点头。
杨老头却很快摇头,随口道:“不行。”
“为什么?”阮秀皱眉道。
老人叹了口气,用烟杆子指了指她,“你,李柳,包括所有的在地神灵,飞升天庭后,都难以维持本心,我要的不是这个。”
阮秀不再开口。
就这么静静坐了半天。
最后她问道:“老神君,他走了之后,还能回来吗?”
老人摇头,“不清楚。”
“到那时,我肯定死了,哪管人间的洪水滔天。”
女子有些失魂落魄。
好像除了当年相助他剑开蛮荒之外,自己就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了。
到头来,她一个至高火神,头衔大是大,说出去都能吓死人,可结果呢,压根就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连自己男人都保不住。
杨老头好似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后,与她说道:“别急着伤心,你男人暂时跑不了,飞升之事,没那么容易。”
阮秀轻声道:“还有多久?”
老人吐出一口烟雾,“短则今年,长则四五年,具体如何,还得看人间的灯火,熄灭多少。”
阮秀嗯了一声。
直起身,女子就要离去,只是忽然原地驻足,低头沉思。
所以阮秀又转过身,神色认真,低头抱拳道:“此前多有冒犯,还望神君莫要与晚辈计较。”
杨老头笑呵呵的,点头道:“你没有怒气冲冲,直接一把火烧了我这药铺,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阮邛不是写了好些请柬吗?不给我拿一份?”
阮秀点点头,立即掏出一摞大红信纸,抽出最上边那一封,两手并用,递给矮小老人。
杨老头破天荒的,搁下烟杆,屁股离开长凳,还用衣袖擦了擦,这才接过这封大婚请柬。
阮秀有些羞赧,小声道:“到时候二月二那天,希望神君能移步,去我神秀山喝几壶喜酒。”
老人笑着感慨,“你们这些人,在我手底下转世轮回了这么多次,终于有人走出了这一步,真是难得。”
……
旭日东升。
很快就天光大亮,霞光万里。
宁远是被吵醒的。
草堂内,一袭青衫悠悠醒来,循着耳畔之音,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裴钱和宁渔,两个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草堂这边,此刻正背对着他,坐在门外廊道,念书抄字。
有些奇怪。
宁远晃了晃脑袋,摆脱迷糊状态,抬头看了眼头顶,哑然失笑。
难怪她俩待在门外抄书,不在屋内,原来是昨晚下了一夜的雨,自己修补的屋顶,太过松垮,直接就塌了,此刻学塾之内,满是泥泞。
宁远没有起身,身子后仰,在这片难得的平静中,听着檐上玄鸟的唧叫,听着两个小姑娘的读书声,闭目养神。
她俩在大声朗诵一本圣贤书籍,有些生疏拗口,宁远听了半天,也只是听听而已,压根没懂什么意思。
这下好了。
昨天的草堂,有了教书匠,没有读书人。
今天两者皆有,他这个“教书匠”,学问又不够。
宁远自顾自笑了笑。
而后衣袖一震,满身泥泞,瞬间消散,走到她俩身后,轻轻咳嗽一声,问道:“你俩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两人齐刷刷转头。
宁渔先开的口,笑眯起眼,嗓音糯糯道:“师父,我们也刚来不久哩,是跟宁姐姐还有桂枝姐姐一起来的,噢,对了,两个姐姐现在去了小镇那边,说是要买点什么东西,就要我们在这边读书,等师父醒。”
宁远眼神温柔,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裴钱则是说道:“师父,今天过节,你不会忘了吧?早上师娘说,今年的元宵节,就在学塾这边过。”
宁远笑道:“确实忘了,不过没关系,反正有你们,你们记得住就好。”
让她俩好好抄书,宁远返回草堂,第二次修缮屋漏之处,这回没再马虎了事,铺好干草后,还略施神通,将其稳固。
忙活儿的这一阵,两个弟子已经做完今天的功课,宁渔乖巧,跑去给淋了一夜雨的毛驴喂草,裴钱就没那么懂事了,抄着那把长离剑,在门外练起了她的疯魔剑法。
哼哼哈哈,踩得一身泥水。
日上三竿。
见宁姚和桂枝还没回来,宁远就先去了一趟骑龙巷,到了酒楼那边,点了一桌子菜,让封姨打包带走。
顺便聊了两件事。
宁远祭葫在手,拨开壶嘴,将那一缕齐先生的春风,还给了封姨。
妇人犹豫了一下,“这东西本就是齐静春留给你的,我只是当了个中间人而已。”
宁远笑着摇头,“齐先生所留春风,当然无比珍贵,可我走的剑道,不在此列,于我没有多大作用,
相反,此物对封姨来说,想必还是有莫大功用的,与其给我糟践了,不如交给封姨好些。”
美妇笑了笑,也没再推脱,将此物收入袖中。
她本就是远古司风之神,齐静春这个十四境修士的春风馈赠,对她大有裨益,说不准,这东西还能成为她日后跻身天人境的契机。
封姨笑眯眯道:“宁大剑仙,还有什么要我做的?说就是了,只要不是让我给你暖床,其他都好商量。”
宁远也不矫情,直言他最近,想要在龙泉郡开创门派,这两日多有走动,不过除了神秀山、落魄山之外,尚未能找到一座比较满意的山头。
建宗立派,第一步当然是选址,世间哪个仙家,宗门所在之地,不是风水极佳的上等宝地?
一桩头等大事。
选址开山过后,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倒也简单,无非就是燕子衔泥,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慢而无错,稳步登高,从容往上。
封姨拉着他坐下,手掌一招,桌面出现一份龙泉郡堪舆图。
妇人伸手指了指神秀山,道:“龙泉剑宗附近,共有七座山头,风水都不差,其中以挑灯山为最,比之神秀,也不会低多少。”
宁远摇了摇头。
意思明了,看不太上。
封姨又将手指,一路划到龙泉郡西侧,一片比之神秀山还要广袤的区域,解释道:“此为龙泉最西的枯泉山脉,这里大大小小二十几座山峰,地势均不低,大骊给出的价格,也很贵,这几年来,一直没有买主。”
“枯泉山脉唯一的缺陷,就是风水虽然很好,但是较为分散,形势复杂,难以聚拢,不过你要是有品秩足够好的聚灵大阵,这些都不是问题。”
宁远略作思量。
还是摇头。
封姨白了他一眼,微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小子胃口到底有多大?既然这么有本事,咋不去中土神洲?”
岂料宁远真的点了点头。
一袭青衫,拢着袖口,缓缓道:“实不相瞒,有这个想法,要是龙泉郡境内没有满意的山头,我就抽个时间,走一趟中土。”
“中土地大物博,肯定有许多风水极佳的无主山峰,到时候依靠蛮力,硬生生搬过来就是。”
封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他。
她问道:“你是武夫?”
宁远颔首,“不才,金身境。”
封姨又问,“知道咱们东宝瓶洲,距离中土有多远吗?”
年轻人摇头,“没去过,不清楚。”
封姨竖起一根手指,气笑道:“足足一百万里!你一个金身境武夫,且不说能不能搬动大山,就算搬起来了,你还能御风而行,横跨整个内海?”
宁远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
委实是心比天高了。
封姨忍不住扶额。
摧山与搬山,两者之间,天壤之别。
一座大岳的重量,郑大风都难以搬动,最低都得是十境武夫,而想要搬动之后,再一口气奔腾超百万里,就有些天方夜谭了。
当然,宁远也不是没见过此等奇观。
当年独往蛮荒,他就在腹地深处,亲眼见过老瞎子的金甲傀儡,搬动一座座巍峨大山,铺就一幅锦绣图画。
可那是老瞎子的本事,跟他宁远没有半毛钱关系。
封姨看着这个口气恁大的年轻人,有些恼怒,正想着要不要撂挑子。
宁远忽然问道:“封姨,枯泉山脉,是不是龙泉最西?是不是当年那头真龙死后,龙尾所化?”
封姨点点头。
宁远指了指堪舆图,又问,“那么龙头在哪?”
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这封堪舆图上,没有龙首。
不止是封姨这一封,宁远恍然发现,自己之前在牛角山渡口买的那封形势图,一样如此,都没有描绘最东边的大山。
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封姨迟疑了一下。
宁远敏锐捕捉,抬眼道:“是有什么忌讳?以至于就连封姨,也不好说?”
妇人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与他娓娓道来,开口道:“是有这么一座大山,当年斩龙一役,三教修士就是在此处斩落真龙头颅。”
封姨随之指向堪舆图最东边。
“亦是真龙龙首坠地之处。”
“此山就叫龙头山,又名龙首山,三千年来,一直是小镇的出入大门,常年云遮雾绕,变化多端,地仙修士,要是不注意探查,都可能瞧不见它的踪迹。”
“是龙气最浓之地,最初的龙头山,自成一界,只是时间一长,大概千余年前,因为外来修士的攥取机缘,导致骊珠洞天气运流失,龙头山的小天地,也破碎消弭。”
“但就算如此,龙头山因为特殊地势,还有那颗真龙头颅的原因,一直都是龙泉郡所有山头之中,灵气最浓的山峰。”
宁远嗯了一声,“封姨,可以说说重点了。”
封姨说道:“骊珠洞天破碎以来,大骊对境内各座山头,都有明码标价,除了龙头山。”
“龙爪、龙脊、龙尾等等,这些山头,皆能卖,唯独龙首是个例外,我也很少去,据说那边常年有大骊修士驻守,山巅还有一座宋氏祠庙。”
宁远听出了一个大概,笑道:“所以八九不离十,龙头山已经被大骊当成了祖宗山,难怪故意抹去了它的痕迹。”
封姨看向他,“你是想?”
一袭青衫颔首道:“那我就要它了。”
妇人果断劝阻,蹙眉摇头:“宁大剑仙,最好收了这个心思,龙头山是大骊的国祚根基,动不得,你真管他要,人家肯定不给,甚至是跟你拼命。”
宁远袖袍一招,将厨子打包做好的饭菜收入袖里乾坤,随后径直走向门口,朝后摆手,撂下一句话。
“那就打。”
天子什么的。
又不是没杀过。
……
姜妹从天而降,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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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不要脸。
宁小子的宗门,要叫什么名字啊,能不能帮我想想,读者大大脑瓜子比我好,第五卷的卷名就是从评论区搬得。
还有,啵啵,mua~
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