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把如懿和容佩押到先前关押容佩的帐子,容音让进忠进保把皇帝扶进帐中,厄音珠和法蒂玛也跟着进去。海兰察、福隆安、拉旺多尔济等侍卫则去清理一地的花豹尸体和两头虎尸。
元一发来消息:天道的力量消失了。
璎珞有些意外:闹了这么大一通,就这么走了?
元一:原本应当是皇帝做个无情人,气运之子收割气运,现在反而情势颠倒,天道再不走,日后剧情混乱,错处就在天道了。
璎珞:还能这样?
算了,不管怎么说,走了就不用管了。
方才虎啸山林,动静不小,根本不可能瞒住,一会儿一定会有其他侍卫、大臣和宗亲过来。当下最要紧的,是在其他人赶来前先对皇帝的身体状况有一个准确的掌握。
璎珞这么想着,让青樱先给皇帝看看,到底伤势如何。
容音也让进忠的徒弟小祥子去宣黄太医、包太医前来。
这时也顾不得避讳,青樱直接掀开了皇帝的衣袍,见他后背青了一大块,她伸手按了两下,暗松口气,没有伤着骨头。此时昏迷,应是受惊过度,还有方才摔倒时磕到了脑袋。
赶来的黄太医取出通关散,研磨成粉末,吹进皇帝的鼻腔。
皇帝打了个喷嚏,一下子直立起来。
厄音珠立刻干嚎起来:“皇上终于醒了,臣妾真是吓坏了呜哇哇哇……”
法蒂玛虽然语言不通,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表露一下担忧和欣慰,于是也附和着哭了两声。
皇帝却只是睁着眼睛坐着,毫无反应。
和容音共享视域的元一发来消息:毕竟是被天道操纵之物伤到,皇帝的负面属性和负面状态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增加,但是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容音道:“好了,皇上既然没事,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了。今日你们也受了惊吓,还是出去透口气,但先不要离开此处。”
阿箬想着猎场哪有这么多猛兽,出了这样的事情,必是如懿作祟,这咒魇竟有如此威能,还能驱使虎豹,必须与皇帝、青樱商量如何对付如懿,否则日后保不齐把自己搭进去。
于是她作出一副体贴的样子道:“怎好让皇后娘娘劳动玉体,还是由臣妾留下照顾皇上吧。”
皇帝这时候说出了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你们都出去。让如懿过来。”
阿箬有些惊诧,又看皇帝面白如纸,形容憔悴,双目无神,心中暗道不好:皇上不会是被这虎豹给吓得失了心气,从此就要放弃抵抗任如懿揉圆搓扁了吧?
厄音珠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容音用眼神止住她,又拉了拉阿箬的衣袖。
几人一同行礼,告退。
出了帐子,阿箬便问:“皇后娘娘,如今,怎么个章程?”
容音让古丽和哈丽把法蒂玛扶到边上坐着歇息,又道:“既是皇上要如答应伺候,你们俩随本宫去看看如答应。”
她们走向关押如懿的帐子,还没进门,就听见里边传来一阵歌声。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容音走进去,沉声道:“如答应,皇上方才为护你受了伤,你转头就唱上曲了,未免太没心没肺了吧?”
如懿温柔的面庞泛起无限怅惘:“这首曲子是唐玄宗的《好时光》。本宫与皇上多年相处,皇上最爱在晨起时分听这首曲子。如今本宫年长,不能时时见到皇上,所以自己唱来解闷,相信皇后娘娘也明白个中滋味吧。”
她嘴上说着,眼睛却看向厄音珠。
厄音珠被她看得浑身发毛,由惧而怒,嚷道:“一个答应,自称起本宫来了,真是尊卑不分!”
如懿抚着云鬓青丝,苦笑道:“色衰而爱弛,每日晨起看见新生的白发,就提醒着本宫青春不再。而太年轻的女子,娇纵任性,皇上也未必喜欢。如豫妃这般解风情,又有大家名门的尊贵,最合皇上心意。”(引用自原作)
原本厄音珠听到这话会得意,但她现在更多的是害怕,因为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是不是一个疯子而害怕。
嗡嗡的蝇虫声响起,是哪里飞出一只苍蝇?
容音道:“好了,皇上指明要如答应你去照顾。”
如懿欠了欠身子就当行礼,走过容音身边时,得意地从下往上瞟了一眼。
皇后这几年愈发见老了,眼角细纹密集,脸颊皮肤松弛,头上生出的白发也掩盖不住。
皇上平日里再怎么维持体面,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把其他人撇在一边,只对自己挺身相护。皇后这几年看似风光,夜深人静时,只怕摸着身侧空空的枕席,心里不知道怎么惶恐不安呢。
她特意唱起《好时光》,又提起色衰爱弛,诛的是皇后的心,也是挑起皇后对年轻些的豫妃和容贵人的猜忌。若是豫妃这个妇人体貌、稚童脑子的,把这《好时光》学了去邀宠,就更是要讨没趣了。
毕竟这首歌是皇帝在潜邸时教给她的,除了她,谁又配唱呢?
她的得意没有维持多久,离开了皇后等人,她心中便升起不安,甚至,有一丝隐秘的恼怒。
她也说不清这不安和恼怒从何而来,但心下着实烦闷,便冷了脸,走进皇帝所在的帐子。
皇帝半躺在榻上,见着如懿来了,不辨喜怒,只是轻轻一挥手:“进忠,传朕旨意,如答应,贬为官女子,日后便为宫女,在养心殿伺候朕起居。”
如懿有些意外,僵直着站着不动。
青樱两步上前,一脚踹在如懿膝弯,冷声道:“如官女子,还不快谢恩!”
如懿被踢得跪下,嘟着嘴抻直了腰俯下身。
皇帝没让他直起身来。
她塌腰跪着,听见上头传来冰冷的说话声:“一旦有了封号,就要住回自己宫里,朕想见你,还得翻牌子。如今这样,朕还可以天天看见你,你还想拒绝朕吗?”
如懿心里闷闷开口:“臣妾……”
青樱道:“如官女子,你得自称‘奴婢’才是。”
如懿无法,只得道:“奴婢谢过皇上。”随后不等皇帝吩咐,她便直起身来,瘪着嘴斜眼睨着皇帝。
皇帝招手让她上前,示意她坐下。
她垂着眼坐下,不忿之色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皇帝拉着她的手,仰起头,闭了闭眼,道:“永璂出嗣的事情,就罢了。日后,他就在朕与你身边,永远不离开。朕在位时,不但永远不会立他为储君,也不会给他任何封号爵位,不会让他出宫建府,就让他一辈子陪着咱们。等朕百年之后,无论登基的是谁,朕都会给新帝留下遗命,不封爵位,不赐府邸,就让他清清静静地留在宫里,为朕与你戴孝。这样,你满意了吧。”
如懿立刻粗声道:“皇上,永璂是奴婢的亲生子!”
皇帝忽然仰天大笑,一把将如懿揽在怀中。
自从爱过香见,他更真切地体会到如懿待自己根本不是对待心爱之人的态度。可是自己,就被这所谓的爱捆绑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看见摆脱的曙光,没想到如懿竟然用咒魇召出虎豹,难道是得不到就干脆要毁掉吗?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不顾一切了。
皇帝低下头,在外人看来,他和如懿的动作很亲密,像一对交颈鸳鸯相互依偎。他的声音很轻,夹杂着鼻息,喷在如懿耳畔:“现在这样不是如你的意了?我这辈子逃不了,你和你那个小崽子也别想逃,时日曷丧,予及汝俱亡。咱们,看谁耗得过谁。”
但皇帝抬起头来时,又是满面的悲戚:“如懿,朕和你一样,只想永璂自由自在地生活。江山社稷太重,朕不忍心把这份担子给他。朕把他留在宫里,陪着你,也陪着朕,咱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这样,不好吗?还是说,如懿你觉得朕老了,已经厌倦了朕?”
如懿刚想挣脱,皇帝面上又划过一丝凶狠,不顾后背疼痛,在榻上扭曲爬行,从身后紧紧抱住如懿,咆哮道:“不!!!如懿,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朕!朕不许你离开朕!”
皇帝音量这一拉高,正在用术法监听帐中动静的三人组差点被震聋耳朵。
明玉:不是,皇帝这,疯了还是病了?
主任发来语音:应该是那个……病娇了。
皇帝的咆哮,帐外的人都听见了。
拉旺多尔济和福隆安年岁小些,未免沉不住气,已经打起了眉眼官司。
阿箬和厄音珠也是面面相觑。
璎珞暗暗对皇帝施放了隔空冲击法术,只听帐中“嘭”一声闷响,接着便传来进忠的声音:“皇上,皇上您怎么了?黄太医快来看看啊!”
这一年木兰秋狝,因为皇帝突遇猛兽袭击,不得已中断。
在大部分人看来,整件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比如木兰围场一向只蓄养几只好打的半大花豹,为什么那一日毫无征兆地出现那么多强壮的成年花豹,甚至还有两头老虎?而且,虎、豹这两种兽类生性独来独往,为什么突然成群结队、目标一致地往皇帝所在的帐子中奔去?
围场的官员当然也不想背上管理不严导致猛兽冲入围场惊了圣驾的黑锅,于是也将此事推给有人刻意操纵猛兽,谋害圣躬。
毕竟,本朝确实存在一些擅长驯兽的能人异士,其中也有人就在宫中伺候,甚至先帝时有一位嫔妃,就是百兽园的驯马女出身。
但是,众官员将事发地点方圆十里都找了一遍,并无踪迹。又把那些懂得驯兽的奴才都查了一遍,连玫妃的大太监苗武也查问了一番,也没发现不对。
安郡王永璜和超勇亲王车尔登扎布倒是提起,十几年前皇上有一回行猎,也出过类似的事情,不过那会儿突然冲出来的是两匹野马,且当年是凌云彻故布疑阵,想先陷皇上于险境,再搏救驾之功。
然而,凌云彻已经死了,这条线索也断了。
此事最终成了一桩悬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皇上遇袭之前,如答应确实指使宫女容佩,往马料中下了茶叶末,幸好还未酿成大祸,便被皇后逮住。至于容嫔的御马受惊疾奔,倒并不是因为马吃了被下了茶叶末的马料,而是单纯的意外。此事后,上驷院上下官员,全部罚俸半年。容佩杖五十,发配辛者库。
而以一人之力射杀五豹二虎的海兰察,被火速擢升为头等侍卫,成为人人敬服的御前第一人。
皇帝回宫后,经太医院全体太医诊断,他虽然伤势不重,但在遇袭之前,听闻如答应暗中给御马下药之事,惊怒伤心,又受这邪异之事冲撞,两相夹攻,便添了痰阻之症,若是不好好静养,恐怕有引发风疾之险。
皇帝病着不能受累,便下令由哲郡王永琮代行祭祀之事。
容音也安排妃嫔侍疾,除了怀孕的嬿婉和还是戴罪之身的拜尔果斯氏,其他人轮流前去养心殿侍奉皇帝。
皇帝虽然让如懿留在御前伺候,但心里也知道有如懿在,只会给自己添堵,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照顾好。再说他现在巴不得气死如懿,当然是来的人越多越好。
至于如懿,自己那日本是一时情绪上头自暴自弃,没想到酣畅淋漓地发疯之后,如懿好像还真被唬住了,再也不敢作妖,也不敢装委屈暗戳戳表示自己对不起他了。
不过,来过几名嫔妃后,他还是觉得众嫔妃要么语言不通鸡同鸭讲,要么糊里糊涂笨手笨脚,要么咋咋呼呼没个正形,某位贵妃还会用力掐他美其名曰给他推拿,只有陈婉茵任劳任怨、安静妥帖,于是点名让陈婉茵侍疾。
陈婉茵待皇帝一向是感激和痴心并存,现下更是尽心尽力。皇帝也难得地体验到了一丝安谧和熨帖。
于是皇帝身子略略好转后,便多翻了几回婉妃的牌子,一时间,婉妃的宠遇,竟然隐隐与如今正得宠的豫妃、容嫔平分秋色。
这一日,皇帝又翻了婉妃的牌子。
凤鸾春恩车到了养心殿,陈婉茵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来。
她刚要走进养心殿,就看见如懿一身宫女装束,杵在门内,半垂着眼睛,似乎看着她,又似乎没有。
她有些奇怪,不过到底是曾经一同在宫中的姐妹,她也不欲为难,于是温声道:“如懿姑姑,请去与皇上通报一声,本宫到了。”
如懿抬起眼,看向陈婉茵。
陈婉茵如今得宠,今日又是来见皇帝,自然挑了精致些的衣裳,一身月白绣百蝶氅衣,外头罩着镶毛边的如意云头对襟锦纹绢面长褂。精工绣致的衣裳,落在她身上总有不胜之态,仿佛撑不起料子的骨架似的,怯怯地叫人怜惜。(后半句引用原作)
在陈婉茵处,她照见的是沉默隐忍的爱意,是无言的企盼与守望,她从前以为陈婉茵连爱意亦深沉低调,从不轻易伤害人。(引用自原作)可她没想到,有一日,婉妃这个早就被皇帝遗忘的透明人,竟然也让皇上记起,叫她越过了自己。
她沉沉打量陈婉茵,忍着一口怨气不发,等着陈婉茵向她赔罪。
陈婉茵见她不动,还在莫名其妙,青樱已经迎了出来,恭敬道:“请婉妃娘娘进去吧,上个月湖广总督进献了一名厨子,皇上特意让做了您家乡的几道菜,就等着您与皇上一同用膳呢。”
她领着陈婉茵进去,不动声色地把如懿挤到一边。
如懿一个趔趄,等她站稳时,只能看到陈婉茵锦衣华服的背影。
几日后,皇帝又翻了豫妃的牌子。
如懿在外间听着厄音珠的笑闹声,觉得她放荡,只恨自己没有提前带两团棉花过来塞住耳朵。
这时,她忽然听见厄音珠道:“皇上,臣妾给您唱个曲儿吧!”
皇帝的笑声传来:“豫妃怎么也学这个了?好吧,你唱来。”
如懿来了精神,竖起耳朵细听。
厄音珠唱道:“宝髻偏不一样,脸不嫩,体不香。眉黛没有张敞画,虽长没好样。莫道倾城貌,嫁取个,有怨郎。彼此已年老,要忘坏时光。”
皇帝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这都什么跟什么,你怎么把李隆基的词改成这样!”
厄音珠哼哼两声道:“秘密。”
她才不会说是璎珞教给她,官女子乌拉那拉氏从来不跟着皇上的心意走,此人的话,不能信。乌拉那拉氏既然说皇上喜欢这首好时光,那皇上一定不喜欢,非得一一改成相反的意思,才能讨皇上喜爱呢。
皇帝却陡然叹了口气:“你这曲子不通,却也别有番好处。”
他老了,可是他忘不了过去的坏时光,也不甘心忘了坏时光。既然此生已经没有摆脱如懿的希望,他宁愿与如懿相互折磨到死。
如懿还在为这几日的事情憋屈着,又有一个对她来说更坏的消息传来。
晗襄郡主不日就要进宫拜见皇帝,述明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