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过后的第二天,哈提的人便找到了他们,几个人看到好生生的哈提感动涕零,寒暄了许久,但兜来转去,最终还是绕不过一个问题。
“接下来去哪儿?”
热闹的气氛冻结下来,几人的视线都落到哈提身边的人类公主身上,两人牵着手,关系不言而喻。
圣斯维塔无疑危险,但狼人族又真正安全吗?
尽管环境危险度已经降下去,但她可记得清楚哈提是带着目的来到她身边的。
她低垂下头,脑海回想起主教说的话。
[我担心的是中咒者,他们为了解开诅咒往往会不择手段。]
“回圣斯维塔吧。”
哈提的话打断她的思绪,她蓦然抬头看向他。
他像个不讲理的小孩儿,身子一斜,大半重量都压到她身上却又不会真的压弯她的腰。
他拉起她的手覆上自己左胸口,委屈地撅起嘴巴:“姐姐,我受伤了赶不了远路。”
“……”
“而且,皇室搜不到你可能会以为你葬身崖底被野兽吃掉,或者逃出皇城,降低对皇城内的搜捕,这个时候的皇城反而比周边地区安全些吧。”
对他和族人们来说,留在这儿反而更危险吧。
他一贯任性又骄傲,从来只照自己觉得好的方式来对她,突然软这一次,反让人心里涌起一股又酸又涩的别扭。
这么比起来,显得她只将他当成一个利用的工具。
她不禁解释道:“给我一点时间,我有一件必须确认的事,等那之后——”
哈提两根手指抵在她唇边,令她噤声。
金色的兽眸像两只漩涡将人灵魂、思绪、情感统统卷进去。
“你我之间不需要做什么承诺,你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年,这里是你的家乡,即便再爱你的人也没有资格擅作主张。”
“……”
“我愿意等你真正点头的那一天,而且我有这个自信,那一天会来的。”
夏漾漾心绪有些恍惚。
对视着那双满心只她一人的漂亮眼睛,久久无法移开。
如果他的一切都是表演出来的,那么他赢了,她从来没见过那么高超的演技。
如同最炽热的熔浆,能将人精心构筑的怀疑与戒备寸寸蚀穿、软化。
*
回去的路上,他们碰上了巴霍利,车队浩浩汤汤,那个淫邪魁梧的胖老头骑马走在最前头,披上战甲的他竟真有几分帝王相貌。
“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离开圣斯维塔。”人群中有人交谈。
“可不嘛,明年一开春就要迎娶公主了,当然得回去好好准备了。”
“这都哪年的事儿了?你活在上个世纪吗?是南伊利国突然对巴霍利君王开战,老君主这是赶回去主持战局呢!”
“南伊利??你是说那个连续三个世纪未经改朝换代的北域古国?他们都吞并了多少土地了,还不知足吗?”
“哼,不过巴霍利君王也不是省油的灯,估计够南伊利喝一壶的……”
硕大斗篷帽之下,夏漾漾还想继续听,被哈提揽住肩膀带走了。
想想也是,她听这些做什么,她是来做系统任务的,圣斯维塔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以后都与她无关了。
*
之前那柄匕首已经不见了,为了保证安全,夏漾漾走之前必须弄清楚哈提身上的诅咒,以及狼人销声匿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半个月时间,她翻遍了皇城内大大小小的古书店,却也一无所获,这令她十分沮丧。
系统让她试着去联系教会的主教,但这无疑会暴露自己行踪。
系统让她放心,这个主教是值得信任的人,教会与皇室并不算和睦,且之前她对教会施以援手,如果请他帮忙查清诅咒的缘由,势必事半功倍。
眼见近几日换居所的频率越来越高。
夏漾漾迫不得已,从系统商城买了一只定位鸽子,写信给了主教。
幸运的是,第三天夏漾漾刚从外面回来,便看到了停在窗外枯枝桠上的蓝灰色信鸽。
她连狐裘都来不及解,鞋子也没换,便急匆匆打开窗户,将信鸽放了进来,果然信鸽腿上的信筒里有一张新卷起的牛皮纸。
她将窄小的牛皮纸铺开,上面写着:
[敬爱的殿下,
能收到您寻求帮助的信息,我倍感荣幸。自上次一别,我辗转难眠,翻遍先辈所留的古籍,终觅得一丝线索,此诅咒以封印为主,短寿次之,所蕴含法力甚是古老庞大,但气息复杂,似乎又并非仅此。
纸短难叙,万望殿下屈尊寒舍,我详细告之。
——斯佩林格主教,敬上]
“好丑的鸽子。”哈提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夏漾漾指尖一抖,匆忙将纸攥团藏在手心。
被信上内容吸引,竟没听到他回来的声音。
她一扭头,发现哈提正站在她身侧,微微躬着脊背,一只手勾在腰后,一只手食指屈起,正颇有兴趣地逗弄鸽子尖而短的喙。
他来了多久了?
幸好信筒已经被她取下来了,否则以哈提的敏锐还真不容易蒙混过关。
“在卖飞禽的商铺里看见的,觉得合眼缘,便买下来了。”夏漾漾神态语气自然,与往常一样,看不出一丝痕迹,“你看我,看到好书就太着急了,都忘了换鞋子和衣服了。”
“我帮你换吧。”哈提雀跃道。
夏漾漾一过来,他瞬间对鸽子失去兴趣,亲昵地把她的手臂揣进怀里:“不过,下次不要在那么暗的光线下看书了,对眼睛不好……”
*
两日后——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林间的寂静。
少女紧攥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一身素衣,斗篷在疾风中猎猎翻飞。
夏漾漾:[好端端的教堂怎么会失火?]
系统:[是皇室,他们不知怎么竟发现了你跟主教的传信,向主教逼问你的下落,主教不肯说,他们便设计了这场大火向教会施压。]
夏漾漾感觉不对劲:[那信鸽是在你们系统商城买的,不是只有我跟收信人才能打开信笺吗?]
她每次看了信都接着用火烧干净,怎么可能把信息流露出去?
难道是教会里有皇室的人?
或者……
夏漾漾心猛地向下一沉,难道那天晚上,哈提在她读信时看到了里面的内容……如果这样,那他就是真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必须得救出主教,向他问清楚。
突然——
“不错嘛,小小人类之躯竟然敢单枪匹马地去教会要人,我该夸你勇敢,还是愚蠢呢?”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像沙砾摩擦般粗粝,回荡在森林的四面八方。
夏漾漾一惊,猛地勒住缰绳。
“谁?!”她厉声呵道。
目光扫过四周,可浓密的树影间只有风吹叶动的沙沙声,不见半个人影。
但那声音接着吐出冰冷的话:“不过我想你也不必去了,因为你想找的那个叫斯佩林格的人类已经死了。”
死了?
这怎么可能?皇室既然要逼问出她的下落,定然不会杀主教灭口才对。
夏漾漾摸向腰间的佩剑:“你是什么人?”
那人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满意,开口诡异莫测:“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杀死了斯佩林格……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
“皇室的大火只是障眼法罢了,是谁将你与他联系的信息透露给皇室,斯佩林格一个偏远教会的主教,皇室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呢?答案很清晰啊,他掌握了谁的秘密,那就是谁设局杀掉了他。”
夏漾漾:[找到他的位置了吗?]
系统劈里啪啦地操作着键盘:[等一会儿,奇怪,在这座森林里我并没有检测到除你之外的人……我正在扩大检索范围——]
[在你身后!]
夏漾漾剑锋一转,刺向身后,一瞬间剑尖触碰到实体,却又转瞬消失。
林间骤然掀起一阵阴冷的风,树叶簌簌作响,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哈哈哈哈,藏得够深啊人类公主,竟小瞧了你。”
夏漾漾看向剑尖,眸子微眯。
没有血和肉,只有几根斩断的干枯稻草。
她冷冷把剑往身后一打:“藏头露尾的鼠辈,所言能有几分可信!”
“我说我的,信不信本就由你。”
那声音忽然压低,带着几分玩味的恶意,缓缓道:“我其实很好奇一件事。”
“……”
“既然你这么信任他,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他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自己去查呢?什么东西值得成为‘爱’的阻隔呢?”
夏漾漾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那声音故意拖长了语调,像钝刀割肉般与她博弈:“我来猜猜罢……”
“你是害怕自己的怀疑变成现实?”
“还是害怕……”
“他会因为你知道了那个秘密而——杀了你呢?哈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笑声在林间回荡,宛如恶鬼的嘲弄。
她这几日从未隐瞒过自己的路径,被有心人摸出规律也不觉奇怪,只是他所言虚实……
夏漾漾指尖扣住剑柄,双腿夹紧马腹:“驾!”
马匹嘶鸣一声,奔跑起来几乎化作残影。
可那声音如影随形,追在她的耳边——
“原来他机关算尽骗来的爱也不过如此么?竟妄想解开狼人族的诅咒哈哈哈哈哈……”
又是诅咒。
她势必要弄清楚这个鬼诅咒是什么东西。
“难道你从未发现过么,自某个节点开始,你的身边便噩运连连。”
“……”
“从死灵节当晚被未婚夫当街撞破,到离宫前一晚身中幻药被困储藏室,从到被亲弟弟逼至坠崖,到唯一一位知情人也被大火抹杀。”
那声音缓慢轻柔,极具引导性,如同毒蛇游走于耳畔。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又那么巧合地,每一次都有一位救世主带你脱离苦海,好像爱上他这件事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夏漾漾睫毛轻轻扇动,她脑海中闪过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
他知道那么多细节,怕是哈提身边的心怀不轨之人。
她突然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不是因为相信他的话,而是她本来就对哈提抱有一份怀疑。
她抽剑往后一砍,耳畔的声音远了许多:“难为你调查了那么多东西,你想做什么?”
那声音又骤然贴近,仿佛就在耳后:“我想告诉一个可怜女人事情的真相。”
“……”
“死灵节的偶遇,是他提前摸清了你未婚夫的行程,故意在同样的时间带你出现在歌楼前。”
“储藏室的幻药是他洒的,为了让被凌辱的你彻底对皇室和未来丧失信心,全心全意地依赖他……真是可笑,你已经信任他到了这种地步,竟从未怀疑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吗?”
“坠崖那天,布莱尔和追兵都是他放出去的消息,今天假借皇室之手的纵火正是他的最新杰作。”
夏漾漾听着攥紧缰绳,眯了眯眸子,想继续套出更多信息:“故事编得倒出其不意,只是欠缺逻辑。”
“哈哈哈哈哈哈……因为他要跟我争夺首领之位啊!只有得到你的爱,献祭你对狼人首领一颗挚爱的心,才能解开狼人族的诅咒,他为了这个位置,从来无所不用其——什么?!!”
话未说完,只见她挥出一样白色的东西,因为速度的惯性他无法停下来,只能迎面撞去。
但尚未看清是什么,那白色东西便倏地变大猝不及防地砸向他,它竟无法抵抗地坠落到地上。
连同体内的一丝灵魂也沉重得无法喘息。
“傀儡?之前只在书中见到过,还是第一次见,倒是个好东西。”人类公主嘴角啜着笑意打量一番,走到他跟前,屈膝蹲下。
那眼眸中迸射的杀意绝不像她在哈提面前那般单纯无害,甚至判若两人。
“你是哈提的仇人吧,挑拨离间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她说。
傀儡被巨大的锤子压着,只觉得身体重若千斤,他笑声带着血腥气:“手段如何,好用不就够了?我们才是同一战线的人,我跟你一样,是同病相怜的善良人,那个人亲手将你推下深渊,你却视他为至爱、为救赎,这实在是太可怜了,不是么?”
“谁跟你同病相怜?”
干脆利落的厌嫌让傀儡愣住了,等等,他记得她是一位优雅端庄的公主对吧?
他没认错人吧?
“他与我之间的事,我会向他问清楚,你的怜悯——”
傀儡回过神来,看到她手中高举刺下的剑尖,立即想继续说情。
“等,等等!我,我还知——”
但已经来不及了。
“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那剑尖刺穿他眉心封印的灵魂,强烈的痛苦使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洛恩吐出一口鲜血,双眼煞红。
树林恢复一片死寂,眼前的傀儡被锤子压着躺在地上,已然了无生机。
夏漾漾收回锤子:[这样就可以让它为我所用?]
系统搓了搓手,两眼放光:[对,你刺伤了它的灵魂,他现在没有主人只能听你的了,你要是没地儿放我可以先帮你存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