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城的暮色彻底被浓重的黑夜吞噬。
余念抱着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似乎略微平稳了一点的枝意和在无人的巷弄间穿梭。
城内不宜久留,他想到了城外十里有座废弃的道观。那里因战乱荒废,地势隐蔽,山路复杂,观内尚有几间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破屋。
打定主意,余念紧了紧抱着枝意和的手臂,刻意避开大路,专挑狭窄曲折的后巷,朝着防守相对松懈的西门方向走。
就在余念即将拐入一条通往西门的暗巷时,三道黑影从两侧屋顶滑下来,封死了他前后的去路!他们身着夜行衣,蒙面,手中持着狭长的弯刀。
“言大人,相国有令,请随我等回去复命。”
余念心底一沉,叱干相国的人竟然这么快就追到了东离梦回城?!看来师婆的掩护并非天衣无缝,或许,相国在东离的势力远超他的想象。
“我已留书相国,尔等不必徒劳。”余念将枝意和小心地放在身后墙角,用身体挡住她,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那便只好……得罪了!”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分上中下三路攻向余念!
余念瞳孔骤缩!就在他被逼得连连后退时,巷口方向,又出现几道黑影,他们动作迅捷,出手狠辣精准,没有花哨的招式,抛出几枚短小精悍的棱刺。
噗!噗!两声闷响!
围攻余念的三名黑影中,最后面的两人身体后心处,各插着一枚没柄的乌棱刺!他们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栽倒在地,瞬间毙命!
剩余一人在同伴倒下的刹那,不顾一切地回身一刀劈向偷袭的黑影,然而那黑影身形一扭,避过刀锋,同时另一枚乌棱刺直刺那人咽喉!
铛!
那人迅速格挡,心知不可恋战,向后急退,同时甩手掷出三枚淬毒的菱形镖,目标却是——墙角昏迷的枝意和。
“卑鄙!”余念不顾自身安危,扑向那三枚毒镖。
黑影一枚乌棱刺脱手而出,精准击飞了两枚毒镖,但第三枚,已近在枝意和身前。
千钧一发!
余念用身体为枝意和拦下毒镖。
“呃!”余念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但他仍旧挡在枝意和身前,短刀指向黑衣人,眼神凶戾如狼,
那人见偷袭枝意和未果,又见余念中毒,知道事不可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复杂的巷弄。
巷子里,只剩下余念粗重的喘息,四名黑衣人呈半圆形围拢站立,为首的那人,身形高大,脸上带着半张金属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冷硬。
余念强忍着肩头的麻痹感和剧痛:“你们又是谁?!”
几人目光落在枝意和身上,似乎在确认什么。片刻,为首的人开口,棱刺指向枝意和,毫无感情:“她,跟我们走。你,可以活。”
“做梦!”余念低吼一声。
眼前依旧是黑暗,身下是干燥柔软的褥子,鼻尖萦绕着客栈特有的,混合着陈旧木头、尘土和淡淡皂角的味道。
她又回来了。
枝意和静静地躺在床上,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的跳动。
前世的枝意和经历的孤独、挣扎、背叛……那些如同亲历的情感此刻逐渐沉淀下来,化作带有悲伤底色的明悟。
“念哥哥,”她下意识地唤余念的名字,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那个沉重又光怪陆离的“梦境”,想告诉他关于枝意和,关于允棠……
双手在身旁的床沿探了探,空无一人。心头掠过一丝失落,也不知道她昏睡了多久,余念一定急坏了,此刻大概是在外面想办法弄吃的或者打听消息?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念哥哥?”枝意和立刻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你回来啦?我睡了个天昏地暗的大觉!你急坏了吧?”她略带玩笑的语气,想安抚他。
然而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沉稳依旧,却少了那份熟悉的,能让她心安的韵律感。来人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上前查看她的情况,也没有回应她的玩笑。
一个声音响起,是余念的嗓音,低沉平静,却透着一股奇异的、毫无波澜的疏离感,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醒了?饿不饿?想吃些什么吗?”
枝意和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反应,也太奇怪了。她昏迷刚醒,余念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冲过来确认她的安危吗?不是应该追问她发生了什么吗?不是应该……至少流露出一点点的担忧或者如释重负吗?这平静的“饿不饿”,就像在问一个不熟的朋友。
一丝微妙的违和感,悄然缠上她的心头。她压下那点不安,只当是自己昏迷太久,余念可能也累了。
“饿!当然饿啦!”她故作轻松地拍拍肚子,声音刻意放大!“感觉能吃十头牛!唉!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啊?感觉骨头都睡软了!”她一边说,一边摸索着想下床。
“两日。”『余念』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
“你昏睡了两天,别乱动,我去让店家弄些清粥小菜来。”他说完,竟真的转身就要离开,丝毫没有过来扶她一把的意思。
“等等!”枝意叫住他,心中那点不安扩大了。她抓住床沿:“念哥哥,我做了个很长的梦!一个特别特别重要的梦!我……”
“先吃东西。”『余念』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简洁。
“养好精神再说。”说完,脚步声响起,他径直离开了房间,关上了门。
枝意和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余念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即使是最危险的时候,他的担忧和关切也从未掩饰。这疏离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甩甩头,尝试把这莫名的疑虑甩开。可能,他真的只是太累了。对,一定是这样。
在『余念』的安排下,食物很快送来。枝意和食不知味地吃着,心里装着梦境和变得奇怪的余念。
『余念』似乎也恢复了稍许“正常”,他坐在她身边,为她布菜,喂她粥水,又细心为她拭去唇角的残羹。
枝意和终于忍不住了。
“念哥哥!我得给老爹传个信。我失踪这么久,他一定担心坏了。而且,我们还得去乐余,我想让老爹也去乐余,我们在那里汇合,你觉得怎么样?”
她等待着『余念』的反应。
“嗯。”“余念”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你说,我写。”
枝意和压下情绪,开始口述:
“老爹:”
『余念』提笔蘸墨,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字,枝意和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落笔的节奏和力度,与记忆中的余念有些许差异,更工整,也更……刻意?
“和儿不孝,遭遇意外,其中诸多波折,幸而与念哥哥重逢,女儿忆起外祖母临终所托,关乎乐余旧物,心中难安。思虑再三,决定与念哥哥即刻启程前往乐余,查探究竟。乐余路途遥远,父亲大人收到此信后,亦前往乐余一行。另有要事相告,我们在乐余很想你。”
枝意和顿了顿,补充道:“老爹保重身体,勿念。”
“写好了。”『余念』放下笔,将信纸小心折好,装入信封封蜡:“我会尽快找可靠的人送出。”
“嗯,谢谢。”枝意和低声道谢。
整个过程,『余念』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余念。
“我们何时动身?”枝意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明日一早。”『余念』的回答依旧简洁:“你刚醒,今日再休息一日。我去准备车马干粮。”
『余念』起身,收拾好笔墨,似乎又要离开。
“念哥哥!”枝意和叫住他:“你……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醒了就好。其他的,你想说时自然会说。好好休息。”
门被轻轻关上。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枝意和一人。
他果然不是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