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不死者的你在饮下缇恩血液的时候,获赐了知性和理智,这或许意味着新的人生。】
【你跟随着娇小的引导者穿过百界门,来到有新鲜空气和温暖阳光的世界里。】
【在这一刻,刚刚升起的晨曦洒落在你的肩头,它温柔的向你诉说这近乎千年内发生的事情,那些惨痛而不忍忘却的过往只剩下了眼前这片郁郁葱葱的废墟花园。】
“你在怀念吗?”
缇恩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那漆黑色的头盔下,已然有了三分人形的他恍惚的看向地平线,他站在那里。
“这里,怎么了?”
他这么问着,既无知又木楞。
某些东西试图在脑子里面醒来,却在恍然间被赤色的火焰烧尽,留不下一点。
“被黑潮毁掉了。”
缇恩平静的说着,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
“这座城市,和这座城中曾经生活着的所有人,都遗憾的在黑潮的侵袭中化作历史。”
她走上去,替他摘下那残破的头盔,在阳光下,青年灰白的,宛如枯草般没有光泽的发丝微微颤动——他那新生的面容毫无血肉的生气,只有如石膏雕像般宁静的苍白。
半神的金血能够治愈他支离破碎的肉体,却根除不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顽疾。
这双无光的眼睛,这双因为失去灵魂而灰白色的眸子,似乎在质问着缇恩为何如此懦弱,为何如此……执守。
曾经这双眼睛是多么美丽的绯红玉石,而现在,却黯淡得像是掺杂了炉灰的碎玻璃。
是啊,这就是事实。
名为伊卡洛斯的英雄,如同太阳一样伟大的君主,已经彻彻底底的死去了,眼前的人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是等候她去指引的孩子。
雅努萨波利斯早已消亡!用岁月泰坦力量重现的只不过是求而不得的幻影,她还在犹豫什么,再多的泪水也不足以宣泄那深重的哀恸,她难道还有像那些傀儡一样沉沦与往日的繁荣吗?
缇恩移开眼神,不去看那张苍白的脸。
“那么,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是阿舍斯(ashes,灰烬)了,只要你还拥有着活下去的勇气,我就会陪着你走下去。”
“请多关照,小灰。”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缇恩老师。”
不死者,或者说此刻被称为灰烬的男人木讷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突发奇想,要给自己起个名字,但反正过去的早就遗忘,他不介意暂时用这个字符来作为代称。
更何况,太阳出来了,他很开心。
多么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因为太阳升起而产生的欣喜让这具苍白的躯壳在发自内心的欢呼。
他活过来了,这是杀出死亡重围,再次归来时的荣耀,虽然忘掉了很多东西,但这种清晰的,属于活人的感知就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想要战斗,想要摧毁,想要夺取。
信念和意志那种东西无关紧要,他只想要放肆的和强者厮杀,在大地上宛如天灾一般奔走,寻求新的柴薪——那些不知所谓的半神。
“很不错的眼神,比我刚遇到你的时候要好得多,你也是那种以战争为荣的疯子?”
缇恩看出来他的想法,觉得不坏。
【缇里西庇俄丝的命运让她感到窒息,她见过许许多多的半神,和她一样,为了城邦里的人们而努力,却也见过更多让人心灰意冷的背叛,那些隐藏在杀戮背后的阴暗。】
【值得一提的是,她或许拥有与其他分身都不同的思维,她当然是异类,更是更加贴近缇里西庇俄丝的某种可能性。】
如果拯救不了,那就让这一切燃烧。
为什么?
你去和老师还有缇里西庇俄丝其他的分身说去吧,她缇恩一个半条腿跨入坟墓的将死之人没有理由浪费时间去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走了,小灰,我们先去最近的城邦。”
“倘若那里的君主实在不识趣,那就只能麻烦你用那种火焰让他清醒清醒……”
“……好。”
——————
名为灰烬的人,是彻头彻尾的怪物,他不会感知到疼痛,更没有怜悯的情绪。
这家伙的血管里只流淌着对胜利的渴望,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他心甘情愿成为无血无泪的杀戮机器,只要那火焰燃烧。
他不会与黑潮争辩。
唯有永不休止的厮杀和追猎,让万千城邦里苟活的人们意识到,这世界上还有比黑潮更加可怕的东西——
“火焰啊……”
他狂笑着用长剑摘下独裁者的头颅,然后让细碎的微光将其彻底焚灭,这是一场美妙的战斗,连他这种人都会感到心潮澎湃。
“不必彷徨,他们已经没救了,连思想都被黑潮腐化的家伙,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小灰,你做的很好。”
缇恩从旁边握住了他的手,而他像是个孩子那样天真的笑着。
“去盗取神火吧,去向他们证明你有同样的资格,使命和尊严并非与生俱来。”
“去猎杀那些堕入黑潮的人们,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半神英雄。”
刀为犁,血为种,大地上升起如火的繁花。
灰烬渴望的争斗和杀戮在这片大地上从不罕见,随处可见的流民和逃兵无声的向他倾诉那些王庭的自私,不过这都无所谓……
他会平等的湮灭一切试图挡在他面前的敌人,并且公正的施与火葬。
“缇恩老师,拜托你了。”
百界门,这就是一个足够逆转战局的噩梦机关,孤身一人,带着滔天怒火自门扉中抵达的灰烬,比任何事物都更能代表地狱。
“小灰,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人与人的争斗在更加恐怖的暴力下缄默。
可笑的是,这尊踏着王庭和贵族的尸山血海登上舞台的魔王,这只单枪匹马摧毁无数英雄骄傲与意志的狂兽,在翁法罗斯的吟游诗人和流亡者口中却成为了自由的化身。
“弑君者,大罪徒,熔火余烬与告死的门扉——阿舍斯。”
他苍白的眼睛里倒映着上位者的懦弱和卑劣,而那火种焚烧黄金的血液,连同他们不被认可的生命一起作为燃料。
倘若黑潮的威胁还不能让城邦里的贵族团结,那么这扇百界门就会带来他们死亡的讯息——无论多么高耸的围墙都不足以在他的袭杀中保全贵族与君主们懦弱的灵魂。
他们必需团结起来,即使不是为了抵御黑潮,他们也必需消弭仇恨构筑出更严密的防线。
多么讽刺,明明在黑潮造物的包围下他们仍然可以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到了这种时候却想着励精图治了,还是因为刀没架到脖子上。
弑杀半神的武器被密探带到王庭,豢养多年的死士倾巢而动,真遗憾,他们的所作所为和几百年前雅努萨波利斯元老院做的一样。
毫无意义的反抗必将招致绝望。
灰烬本人根本就不是半神或黄金裔,这些拥有极致特攻的武器甚至划不来他的皮肤。
还有他手里那把燃烧着火焰的直剑!
该死的,没人知道他到底在一秒内挥出了多少剑,这把武器在出神入化的技艺中完全取消了后摇,留下的只有刀刀见血封喉的残酷回馈。
【炎阳骑士直剑】
【炎阳骑士持有的黑色直剑。】
【前人的武器经过深渊淬炼,】
【因此带有些许生命。】
【据说也因为如此,诸神才会将剑与其主】
【一同设下火的封印。】
(在太阳落下之前,我的环直不会输!)
灰烬的笑容成为了敌人临死前看见的最后一幕,那闪耀着赤色火光的直剑洞穿了世界上坚硬的甲壳,抽离时带出夺目的焰色。
“灰烬大人,我们该向何处去?”
被拯救的平民迷茫的问他。
“去奥赫玛,到刻法勒赐福的土地上去,我们会在不久后与你们重逢。”
缇恩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然后,他们离开,到下一处关隘,踏足下一座城邦,狩猎下一位丧失了尊严的半神。
……
时间过得很快。
逐渐的,他们走到云石天宫的脚下,来到曾经被刻法勒祝福的城市前。
缇恩还记得阿雅。
当初她们见到她的时候,那还是个怯懦的姑娘,怕黑怕鬼怕孤独,会在半夜爬起来偷喝燕麦粥,会求着缇宝老师讲故事哄睡。
可那个孩子接过火种的时候,失去了光明。
她的人性和意志也在随着时间飞速流逝,明明她曾经那么害怕自己成为一具冰冷的机器,可到了现在,阿雅也越来越冷漠。
她成为了奥赫玛的神,和元老院分庭抗礼,用无数金线构筑出一座在黑潮中屹立不倒的孤城,即使知道自己的结局仍然没有放弃过挣扎。
就和当初雅努萨波利斯的僭主一样。
“小灰,你以后打算成为什么样的人?”
缇恩不禁问身旁站着的他。
“我不知道。”
灰烬十分诚实的回答旅伴的问题。
像他这种死而复生的不死者,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能容得下梦想这种奢侈的东西。
“我希望你能成为王。”
缇恩靠在他身旁,一字一句的说道。
“去成为整个翁法罗斯的王,靠着杀害神只所夺取的力量,终止这无休止的战争轮回,打破循环,构建出属于你的,温柔的律法……”
“等你成为翁法罗斯之王,再反过来教我吧,属于星空的尽头究竟有怎样的奥秘,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缇恩看着他的侧脸,像是在追忆什么,可到了最后,也只是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对了,还有啊,小灰,如果你没能当上王,就回来我身边吧。”
“……别担心,即使徒弟不成器,作为老师还是会找个地方让他待着的。”
缇恩说到这里笑了,绯红的头发在风里飘扬,那么美好,又让人觉得那么脆弱,仿佛这种人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似的。
灰烬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那双苍白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弱的思绪。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