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山庄嵌在凤凰岭余脉的褶皱里,庄后那汪温泉终年蒸腾着乳白色雾气,恍若神女遗落的鲛绡。成铉记得玄铁剑第一次沾血那年,他在这里将剑身浸入硫磺泉,看殷红血丝如朱砂符咒般在氤氲里消散。
而今重踏青苔斑驳的石阶,池边老梅虬曲的枝干上,新添的剑痕与旧疤交错,最深处那道豁口还是他弱冠生辰夜劈出的。温泉水漫过新添的伤疤时,成铉忽然看清池底沉着枚褪色的竹叶哨,正是当年为诱捕灵狐所制。
温泉氤氲的硫磺气息早已沁入骨髓,当年他浸泡在泉中疗伤时,绝不会料到这汪暖流竟要用来化解另一种寒毒。药叔说如羽体内的寒毒像月夜下的潮汐,他却觉得更像黄新暖染着蔻丹的指甲——看似艳丽,实则每道纹路里都渗着噬骨的冷。
温泉池畔的老梅突然抖落积雪搅碎了当年那个执剑少年映在水中的倒影——而今涟漪里晃动的,到底是权谋淬炼出的睿王,还是被铁木山庄松涛声唤醒青年庄主。
去年冬至,他便欲带如羽来铁木山庄看雾凇泡温泉,却因西鲁下了战贴而不了了之。如今他只想让如羽足尖早点浸入能化开三春冰的泉水里。
他返身到马车边将如羽从车厢里抱了下来,玄色氅衣在暮色中泛着冷铁般的光泽,臂弯里的重量轻得像捧初雪。众目睽睽之下如羽挣扎了几下,鬓边碎玉簪勾住他襟前银螭纹,终是拗不过他的执拗。
影月憋着笑,貂绒领子抖得快要坠下雪粒子,却见主子抬靴踏上青金石阶的刹那,漫天暮云竟为那双冻红的足尖让开三尺暖径。
“放我……”,如羽实在受不了这尴尬局面,成铉忽然收臂将人往心口按了按,玄色锦纹掩住她绯色耳尖。
霜影憋笑憋得貂绒领口的金线都在颤,忽见成铉眼风扫过,墨玉麒麟车角的铜铃恰在此刻撞出刀剑相击般的脆响。众人垂首瞬间,成铉已踏碎三丈外未扫的松针,氅衣下摆扫过温泉池畔的青铜兽首,惊起池面千层鎏金涟漪。
如羽发间素银簪滑落的瞬间,成铉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此处拾到的雏凤翎——此刻怀中人扑簌的睫羽,倒比当年那支柔软的羽毛更易折。硫磺雾气漫过她冻青的足尖时,他故意让池畔老梅的枯枝勾住自己袖口,好叫那抹颤抖的温热,能多在他心口烙深一寸。
如羽足尖触到泉水的刹那,温热透过她的脚尖瞬间漫过全身,似有千匹冰绡在血脉中寸寸化暖,她脊背倏地抵住池畔老梅虬枝,喉间忍不住喟叹出声,惊得水面浮着的木樨花都颤了三颤。
成铉氤氲在雾气里的眉峰得意扬起:“当年小爷在此处……,”他屈指叩响池畔青铜兽首,惊起鎏金涟漪漫过如羽散开的青丝,“可是猎过能口衔灵芝的白鹿。”硫磺雾气里,少女足踝银铃随水波轻晃,恍若应和着十年前那个赤膊少年在此处掷出的石子。
成铉喉间未尽的尾音被冻在舌尖,如羽浸在泉中的足踝正蔓出蛛网似的霜纹,成铉突然看清如羽足心若隐若现的幽蓝脉络——这到底是什么寒毒?他有些担忧地抬头看她,少女嘴角噙着方才被他逗出的笑涡,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足底的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