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暖炉迸出火星时,成铉掌心的温度正透过素锦罗袜渗进如羽的足尖。拔步床檐垂落的鲛绡帐无风自动,扫过他襟前未理平的银螭纹褶皱。如羽倚着缠枝莲纹靠枕,目光掠过他肩头望向窗外——恰有春燕掠过早晨的阳光,惊碎了琉璃瓦上未化的薄霜。
“药膳该凉了。”她忽然伸出指尖碰了碰床头的青玉药盏,盏壁凝着的水珠滚落在他尚未褪去霜色的玄色护腕上。成铉替她掖被角的动作顿了顿,那些欲说还休的辩白便都化在迦南香里,被药炉沸腾的咕嘟声碾成轻烟。
菱花镜中映出她随手拨弄的发梢,枕边还残留他身上的松墨香。如羽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忽然想起方才那女子发间坠落的珍珠——此刻怕是已在青石缝里凝成了霜。她望着掌心呵出的白雾融入无形之中,忽然觉得这满室药香比什么誓言都来得熨帖。
成铉此刻的心境恰似淬火后的玄铁剑,敛了锋芒却愈显沉冷。他掌心贴着如羽足尖的温度,那些少年时被皇家淡泊的亲情和权谋浸透的寒意,终是在这抹纯粹温热里化成了绕指柔。此刻他眼底跳动的唯有药炉映在鲛绡帐上的暖光,与少女足踝淡青血管下汩汩流动的生机。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螭龙纹,忽觉掌心还残留着如羽足尖的凉意,这抹凉意此刻倒成了悬在心头的水精刃。
药炉腾起的雾气漫过窗棂,在如羽枕畔绣着忍冬纹的锦帕上洇出暗痕。成铉抬手截住一片将坠的枯叶,叶脉里蜿蜒的纹路竟与黄新暖踉跄远去的背影重叠,恍如一支淬毒的银簪正刺破晨光。她茜色裙裾扫过青石板的声响,竟比马岭峡流矢破空更令他脊背生寒——偏执之人最易化作淬火的琉璃盏,宁可粉身碎骨也要在仇敌颈间划出血线。
原来最锋利的从来不是刀剑,而是被痴妄浇灌出的,能蚀穿金玉的执念。
他屈指叩响青玉案,惊得案头未干的药方簌簌颤动,沉思了一会,一抬手招来影月:“备好墨玉麒麟车,告诉霜影收拾一下,铁木山庄的温泉该化雪了。”
影月点点头,他在外面听见主子骨节摩挲剑鞘的声响,比当年截杀西鲁探子更滞重三分。黄新暖离去前那抹淬毒的眼神,竟比淬了鸩羽的袖箭更令他胆寒——药庐窗纸透出的暖光里,他分明看见如羽姑娘发间玉簪在黄新暖瞳孔中碎成齑粉的倒影。
他旋身掠出门槛时,锦靴碾过青石板上蜿蜒的霜痕,恍若踏碎无数未现形的杀机。
祥叔听闻此事一声叹息,苍竹节般的手指抚过水竹轩的湘妃帘。去年新栽的斑竹才抽到第七节,细叶上还沾着他晨起洒的甘露,檐角铁马却已撞碎离歌。他解开藤箱上缠着的五色缕,忽见箱底躺着去岁为主人备的竹叶枕——青篾边缘已泛出经年的黄,像极了他鬓角新添的霜色。
“这丛凤尾竹……”他颤巍巍拨开将合拢的竹帘,惊起栖在窗棂的蓝尾雀,“待得中秋便可制箫了。”
混着斑竹新叶的涩香漫过祥叔的霜鬓。他忽然看清藤箱铜锁上自己的倒影——十年前那个利落捆扎行囊的壮年管家,何时竟成了连五色缕都系不利索的佝偻老者?风掠过未长成的竹丛,将二十六次离别的光影都吹进他松垮的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