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的西域王府,可算是摆脱了自己要谋反的嫌疑。
可是,东宫的太子呢?
太子东宫空气中浮动着柳絮与血腥气。东宫偏殿的铜兽香炉里,苏合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愈发刺鼻,李承乾捏着鎏金盏的手指关节发白,琥珀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涟漪。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天的梆子敲得人骨头发颤,仿佛在为这场注定颠覆大唐的密谋倒计时。
\"殿下,京畿十六卫已布下暗桩。\"侯君集解下玄铁护腕,青铜兽面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末将亲率的右武卫,今夜子时便能控制玄武门。只要陛下踏入东宫,我们...\"他忽然噤声,目光扫过屋内屏风后藏身的暗卫。
经过多日的准备,太子这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汉王李元昌将腰间玉珏重重拍在案上,青玉与檀木相撞发出闷响:\"何须如此谨慎?陛下既已听信太子要造反的谗言,要废储君之位,我们还怕什么?\"
他腰间佩剑随着动作轻晃,鎏金吞口折射出冷冽光芒,\"我麾下三百死士,此刻已在掖庭宫墙外接应。\"
李承乾猛地起身,玄色锦袍扫落案上的奏章。烛火被带起的气流搅得明灭不定,将他苍白的脸映得忽阴忽晴:\"慎言!那是父皇...\"
话音未落,喉间泛起铁锈味——这些日子彻夜难眠,心火早已将肺腑灼得生疼。他扶住桌案稳住身形,指腹触到案上那封密信,暗卫送来的密报墨迹未干:\"陛下已与长孙无忌等人密议多时,西域王府不会加入到宫斗中来。
太子东宫的形势更加危急!\"
侯君集单膝跪地,铁甲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末将追随陛下南征北战,却见如今陛下听信奸佞,竟要废黜嫡长子!殿下若再迟疑,明日宫门外等待的,恐怕就是带刀宿卫!\"
他身后的亲卫握紧刀柄,甲胄缝隙间渗出冷汗,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水痕。
殿外传来更漏声,李承乾凝视着墙上的《秦王破阵图》。画中骑射的青年将军意气风发,正是十五年前平定刘黑闼时的李世民。
那时他尚在襁褓,被乳母抱在城头望见父皇凯旋,金盔银甲映着夕阳,恍若天人。而如今画中之人,却成了横亘在他登顶之路的最大阻碍。
\"传我令。\"李承乾突然转身,袍角扫过案上堆积的《贞观政要》,\"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即刻封锁朱雀大街,右监门卫大将军杨师道率部控制西市。待父皇明日辰时来东宫,以三声更鼓为号...\"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结剧烈滚动。
李元昌拔出佩剑,剑锋削断案角:\"太子太过优柔!当年父皇晋阳起兵时,可曾有半分迟疑?\"剑锋上倒映着李承乾扭曲的面容,\"今夜就该直捣太极宫,将陛下...\"
\"住口!\"李承乾抄起案上的青铜烛台掷出,烛台撞在柱上迸出火星,\"他是我父皇!我要的是...是让他看清真相!\"
滚烫的烛泪滴在手背,他却浑然不觉,\"只要控制住太极殿,我便能当面向他呈交那些构陷我的奏折,还有...\"他突然掀开暗格,取出一卷泛黄的诏书——那是武德九年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前,高祖李渊亲笔的\"太子监国诏\"。
侯君集瞳孔骤缩:\"殿下是说...效仿当年?\"
\"不!\"李承乾猛地捶案,\"当年父皇是清君侧,我要的是自证清白!\"
他抓起诏书在众人面前展开,\"这诏书证明,高祖曾属意父皇监国。如今我若效仿,便是以子逼父,天下人...\"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
殿外传来更夫梆子声,四更天了。侯君集起身靠近烛火,端详诏书良久:\"殿下,此诏虽能证明先帝遗意,但陛下若不认...\"他忽然压低声音,\"不如先控制住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有这些肱骨之臣在手,陛下投鼠忌器,自然会听殿下解释。\"
李元昌冷笑:\"等控制住朝堂,陛下还不是任我们摆布?\"
他把玩着手中玉珏,\"我已安排死士扮作西域商队,明日在西市制造混乱。届时陛下必然派禁军平乱,我们便可趁机...\"
李承乾突然按住他肩膀:\"记住,不得伤父皇分毫。\"他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东宫飞檐在月光下如蛰伏的巨兽,\"若能兵不血刃,我愿只做监国太子。\"
更漏声再次传来,已是五更天。侯君集展开长安舆图,用朱砂笔在太极宫、玄武门、东宫之间划出红线:\"子时右武卫换防,寅时控制承天门,卯时完成内城布防。待陛下辰时抵达东宫...\"
他的笔尖重重戳在太极殿位置,\"末将率三千精骑自玄武门入,与李安俨部合击,半个时辰内必能控制中枢。\"
李元昌将佩剑拍在舆图上:\"我率死士从掖庭宫翻墙而入,直取中书省。只要控制住三省衙门,就算房玄龄长了三头六臂,也翻不出天去!\"
李承乾盯着舆图上的太极殿,那里用红笔圈出的区域,此刻仿佛成了吞噬一切的深渊。
他想起前日在承庆殿见到的太子妃,她捧着药碗的手在颤抖,腹中胎儿已经五个月了。若今日失败...他不敢再想,抓起案上虎符掷向侯君集:\"一切拜托将军了。\"
更夫梆子声惊破黎明前的寂静,侯君集接过虎符,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末将定不负殿下重托。\"
他转身时,瞥见李承乾腰间玉佩——那是长孙皇后临终前亲手所系,温润的羊脂玉此刻蒙着一层血色般的雾气。
长安城的晨钟即将敲响,太极宫的铜漏仍在缓缓滴水。李承乾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忽然想起幼年随父皇狩猎时,那只被围猎的白鹿。它困在箭雨中的眼神,竟与此刻铜镜中自己的眼神如此相似。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侯君集的马蹄声已踏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这场注定改变大唐命运的谋划,在黎明的薄雾中悄然展开。
而太极宫内,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案头放着最新的密报:\"东宫异动,太子或有不轨。\"他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玄甲军令牌,忽然轻笑出声:\"乾儿,你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