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北方的原野上,血腥的突围战已然结束,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与断裂的兵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交锋。
成功杀出重围的,是吕布,张杨麾下最核心、最精锐的四万骑兵。
这些骑士,有的是早年便追随吕布、张杨转战并州的生死兄弟。
有的则是昔日董卓麾下纵横凉州、司隶的百战西凉铁骑。
他们经历的恶战数不胜数,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真正悍卒。
统兵之将,更是吕布军中的骨干:沉稳忠义的张杨,枪法凌厉的“北地枪王”张绣,以及樊稠、张济、胡车儿、段煨、杨定、胡轸等一众西凉宿将。
这些人的个人武勇与沙场经验,个个都远超张燕麾下那些多以草莽出身为主的将领,最不济也能斗个旗鼓相当。
张燕派来封锁北门的五万骑兵,在这样一支钢铁洪流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许多并州军中的底层军官,甚至连吕布麾下“八健将”的水平都未能达到,如何能抵挡这些如狼似虎的西凉精锐?
更何况,军中还有曹性这等神射手。
突围之时,他纵马驰骋,弓弦连响,箭矢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一支接着一支,精准而致命地没入敌阵,成片地收割着生命,其威慑力与杀伤力令人胆寒。
仅仅是一次毫无花哨的正面冲锋,一次铁与血的猛烈对撞!
张燕布置的五万骑兵便被这股无可匹敌的锋锐彻底凿穿!
阵型瞬间崩溃,士兵死伤超过半数,余者皆心胆俱裂,不敢再追!
实力的差距,大到令人绝望,大到让许多并州骑兵在交锋的瞬间产生了自我怀疑,甚至恍惚间觉得自己连如何骑马都忘记了。
信都这四万骑兵,数量虽不庞大,但几乎全员都是历经无数次血火淬炼的十阶百战老兵!
若按等级估算,平均水准都在三百级左右!
他们之中,不少人的实战能力,甚至不逊色于一些普通势力的三流将领!
骑兵对冲之时,尚未短兵相接,这些老兵便已展现出恐怖的军事素养。
他们能在奔驰中稳稳投掷出致命的短标枪,或是张弓搭箭,进行精准的抛射,第一波远程打击便能让敌军阵脚大乱,伤亡惨重。
当双方终于轰然撞击在一起时,这些精锐又能展现出惊人的马术与搏杀技巧。
有人能在两马交错之际,猛然从马镫上发力,腾跃而起,如同鹞鹰般扑向对手,将其狠狠掼下马背,而后自己稳稳落在空出的战马上,动作一气呵成!
有人能半蹲在马鞍之上,如同生根一般,手中兵刃挥舞如风,稳准狠地解决周围的敌人。
即便战局稍分,距离拉开,他们也能迅速切换回弓箭手模式,箭无虚发,继续高效地狙杀着试图重整旗鼓的敌军。
并州军中,那位身份神秘的黑袍术士,在关键时刻再次施展“撒豆成兵”之术。
召唤出大量的藤蔓巨人稍稍阻滞了并州骑兵主力的追击势头,恐怕这四万突围的冀州骑兵,真有可能将这五万拦路之敌反杀殆尽!
不多时,一名浑身浴血、盔甲歪斜的并州军校尉,狼狈地奔回信都西门,向着正在指挥肃清残敌的杜长禀报。
“将军!大事不好!敌军……敌军约四万精锐骑兵突围而出,吕布的家眷……怕是已经趁乱跑了!”
杜长正志得意满地看着大军入城,闻言眉头一拧,怒道。
“一群废物!我军骑兵数量并不少于他们,怎会拦不住?!杨奉、白绕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去吃屎!”
那校尉哭丧着脸,颤声道:“将军,非是杨、白二位将军不尽力,实在是……”
“实在是敌军个个勇不可挡,犹如虎入羊群!我军骑兵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过半啊!”
“幸存的弟兄们已然胆寒,实在……实在是不敢再追了!”
“什么?一个回合损失过半?!”杜长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深知己方骑兵虽非顶级,但也算是并州劲旅,竟败得如此凄惨?
“罢了!跑就跑了吧!不过是一些妇孺,无关大局!传令下去,全力清剿城内残敌,彻底占领信都!”
并州军果然没有派出大队人马追击,这让一路狂奔的张杨、陈宫等人稍稍松了口气。
队伍不敢停歇,借着夜色掩护,一路向北疾驰,直到跑出上百里,人困马乏,确认后方确实没有追兵,这才敢在一片背风的山坳处停下来休整。
夜色已然浓重,天空如同墨色的绸缎,缀满了璀璨的星辰,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落在这支疲惫而仓皇的队伍身上。
存活下来的三万多骑兵,默默地照料着战马,埋锅造饭,空气中弥漫着草料、汗水和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沉默与迷茫。
直到众人勉强静下心来,围着篝火啃食干粮,一直沉默寡言的李儒,才凝望着火堆出神的陈宫询问道。
“公台兄,我军如今北上,可是要前往幽州,投奔那上官砚?”
陈宫被问得一愣,从沉思中回过神,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与茫然,他轻轻摇头,坦言道。
“文优兄,实不相瞒……此事,宫……尚未思虑周全。”
“啊?”李儒眉头皱起,声音提高了几分。
“可我军已然向北行出百余里,若不是去幽州,为何要一路向北?”
有人发出疑问,张杨、张绣等人也投来疑问的目光。
陈宫叹了口气:“我确有心思前往幽州,借上官砚之力,图谋营救主公。”
“然……张燕麾下那妖术,威力骇人,闻所未闻。”
“幽州军虽强,多为异人组成,纪律战力究竟如何,能否抵挡那铁躯巨人与撒豆成兵之术,宫……心中实在无底。”
“更何况,那些异人,心思难测,利益至上。若他们觉得将我等擒下,交给张燕能换取更大好处……我不敢拿少主和夫人的安危去冒这个险啊。”
说罢,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终于说出了那个盘旋在脑中许久的想法。
“张燕在城下点名,欲与南越王韩星河谈判,我在想……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南下……前往南越求援?”
“南越?!”李儒几乎失声,脸上写满了荒谬,
“公台,你莫不是急糊涂了?南越距此何止千里!中间隔着黄河、长江天堑,更要途径曹操、孙策等诸侯的地盘!”
“他们若得知我等行踪,岂会坐视?必将派兵拦截扣押!届时,我等岂非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张杨也立刻表示反对:“军师,文优先生所言极是!那张燕抓了主公,尚且想着索要赎金好处。”
“那曹操、孙策,与主公有旧怨新仇,若得知夫人、公子在我等军中,定然也会心生贪念,借此要挟!”
“即便主公日后得以归来,恐怕也要受制于人,处处掣肘!”
张济在一旁补充道,语气沉重:“退一万步讲,就算张燕无力远追,我军欲要南下,也需闯过数十道关卡险隘。”
“若沿途将领有意阻拦,甚至只是闭门不纳……凭我军眼下这三万余骑,还要护着家眷……怕是……力有未逮啊。”
说到这里,篝火旁陷入了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与绝望。
千里南遁,穿越群雄割据的中原腹地,这几乎是一条九死一生的绝路!
若吕布尚在,以其威名,或许还能令沿途守军忌惮,一封书信便可借道。
可如今吕布被俘,虎威不再,曹操、孙策等人再无顾忌,百分百会想着趁火打劫,分一杯羹。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北地王的败亡,让张燕一举吞并三州之地,还能勒索巨额赎金。
其他诸侯,谁不想在这块肥肉上咬下一口?
而吕布的家眷,尤其是唯一的儿子吕霸,无疑是最好的筹码和投资。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不远处马车旁,搂着熟睡儿子的貂蝉,似乎听到了众人的议论。
她轻轻将吕霸放好,盖上皮裘,快步走到篝火旁,那绝美的脸庞在跳跃的火光下,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决与希冀。
“先生!诸位将军!我们……我们是要去南越吗?”
“我与夫君当年去过南越!那里气候温润,风光如画,物产极为丰饶!”
“韩王……韩王他待人至诚,对夫君与我极好!他一定会保护霸儿,保他安然无恙的!”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惊愕的脸,随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说道。
“对!我们一定要去南越!韩王与我夫君是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他曾说过愿同生共死!”
“他重信守诺,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绝对不会对夫君的危难坐视不理的!”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我们明天一早就上路!快马加鞭,可能……可能一个月就能抵达!”
“只要到了南越,就安全了!霸儿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唯有交给韩王!”
“奴家在此,恳求诸位叔叔,看在夫君往日待你们不薄的份上,无论如何,定要将霸儿平安送往南越!”
“只要霸儿能安全抵达南越,他日长大成人,必会尽心孝顺诸位叔叔,视诸位如亲生父叔,此生不忘今日救命大恩!”
貂蝉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情真意切,将一个母亲在绝境中为儿子寻求生路的迫切与决绝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她的话却让篝火旁的众人脸色更加难堪。
包括提出这个可能性的陈宫在内,谁也不敢轻易应承此事。
从大汉最北端的冀州,跑到最南端的交州,这其中的艰难险阻,远超想象。
黄河、长江,无数雄关险隘,诸侯割据的领地……
若张燕再刻意散布消息,悬赏捉拿吕布家眷,那么这一路上,他们将面对的,可能是层出不穷的伏击、拦截与追杀。
仅凭这三万多疲惫之师,还要护着吕布的家眷以及其他将领的亲人,想要杀出一条血路直达南越,其困难程度,无异于登天!
更重要的是,此番突围,带上的不仅仅是吕布的妻儿,还有张杨、张绣、乃至许多中高层将领的家眷子侄。
这是一个庞大的、行动迟缓的累赘。
如果首要任务,甚至唯一任务,是保护吕霸一人南下,那么其他人的家眷,就必须被果断舍弃!
然而,一旦做出这个残酷的决定,这些刚刚经历大败、本就军心浮动的将领们,人心恐怕立刻就要分崩离析。
保护主公血脉是忠义,舍弃自己的亲人则是人性难以逾越的关卡。
这个抉择,太重,太残酷。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一张写满挣扎与绝望的脸。
北遁之路刚开,南望之途却已布满荆棘。何去何从,关乎生死,更考验着人性与忠诚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