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多少层的谎言才能够骗过天使?
“你是谁?”兰斯·德维斯问道。
“客人。”他说。
他站在这里,但是兰斯·德维斯没有办法记住他的容貌,兰斯·德维斯无法描述出面前这一个人的容貌,也无法铭记这一个人,这是认知阻碍?不,和认知阻碍并不相同,他能够直接窥见这个人的模样,只是他没有办法记住而已。
只是无法记住而已。
——一切的一切。
如果这个‘客人’出现在别的地方,兰斯·德维斯最多询问几句,但客人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地方,出现在了此时这个被破坏掉的区域,那么,这就不是什么正常情况了,暂且不提为什么客人会在这个区域之中,单单是暴露在这样景色之中,就足够奇怪了。
毕竟,在兰斯·德维斯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可没有看见这位客人。
需要多少层的梦才能够骗过天使?
“兰斯·德维斯,万军的信徒,往日其五,卡尔蒂安的大主教之一。”客人就像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内容,“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朗格勒或者诺曼底,毕竟他们才更应该在乎这些事情,不过如果是你倒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是一位大主教就好。”
兰斯·德维斯没有说话,他的回应是那翅膀的扇动,那羽翼在空气之中颤抖,一道看不见的界限绕着这位客人划出一个轮廓,均分的力量,他的恩泽将这一个客人束缚在原地,现在,不需要确认,仅仅只是通过‘怀疑’本身就可以下这个定论。
“如果你在一层梦中醒来,但仅仅只是来到了上一层的梦,那么,这个时候的你相对于原先的梦就是清醒的,不过对于上一层的梦,你还在入睡。”客人将手中的怀表放回到口袋之中,他并不介意自己被包围起来,好像这一切都不重要,“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事实上,我们目前只是需要一位大主教过来……‘古诺’是这么希望的。”
——他们思想之中的我。
“古诺对我的构筑应该是一个能够完成这一份工作的人,她应该是最能够记住以往的我的人,毕竟对于她来说,时间没有过去多久。”
兰斯·德维斯当然不希望让这个客人继续说下去。
在这个所谓的客人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这么做了,事实上,那一份均衡应该连带着这位客人的声音和动作一同均分,可是,这一次的均衡并没有产生作用,他的恩泽告诉他,这一份均衡已经如他所想的那样落在了这里。
客人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初次见面,兰斯·德维斯,其实我们在不久之前还见过……我见过你,不过你应该没有记住我,没关系的。”客人看了一下四周,呼出一口气,“祈铃……不在,他们都不在这里,所以,这一次可以放开手了?”
“这是你做的。”兰斯·德维斯指向那仍然挂在墙上的罗特列克,“对吧。”
“严格来说,他的结局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只是让他体验了一下他的家乡的事情。”客人说,“可怜的罗特列克,他至少有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相信我,他在体会到自己家乡此时的景色的时候应该会很开心的。”
叮。
场景被均衡了。
长廊本身,还有那被破坏掉的大厅,这一切都被兰斯·德维斯的那一份恩泽均衡切分,忽略掉那一切可能性与阻拦,通过最纯粹的暴力手段切分开,均衡化,将一切高的或低的抚平,只留下被完全按到同一个高度的事物。
【Le don des anges我满怀期待的病态均衡】
“啊啊,天使的馈赠,天使的馈赠。”客人挥了挥手,一份报纸就被他架在了手指之间,“感谢你们破坏掉了这个大厅,让我们暴露在天使的目光下,这样,祂就知道我在这里,祂就能够在这个时候庇佑我了。”
不然。
“不然每一次都得藏着掖着,那也太无趣了。”
我们总是会对自己的未完成的事情念念不忘,不论是作品,还是某一个目标,在短暂的一生之中,我们总会遇到某些特别希望完成的事情,但受限于各种原因无法实现,我们不能够亲眼目睹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我们无法时时刻刻看见每一个世界。
我们总是会希望自己能够看见所有,当有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的时候,我们也会希望自己能够看见这个故事本身,甚至是成为这个故事之中的一份子,每一个故事都可以是怪诞的、荒唐的,结构也不重要,我们只是想要看见而已。
那么,请看,我用文字记录下了这一切,人们将这些文字称为‘新闻’,寓意为最新发生的事情,然而,在这些故事被记录下来的时候,它就已经不能够被称为新闻了,它们已经是过去的故事了,所以,旧闻——就把这些故事称为旧闻,在很久之后,可能是几天后,几周后,甚至是几年、几十年之后,我们还能够再一次看见这些东西。
到了那个时候,它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旧闻了。
——一八七二年,一位男人被发现死于稻田之中,他被凶手钉在一个十字架上,插在稻田里,他被稻谷覆盖,被鸟儿啄食,凶手把死者做成了稻草人,一个恐怖的稻草人,根据调查,死者曾经是一位贵族的旁支,经常以自己的姓氏和身份欺压他人,因此,初步判定为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谋杀案,凶手很有可能在以前和死者产生了冲突。
一种稻田的芬芳弥漫在他们的鼻腔之中,除此之外,好像还有鸟儿的声响,虽说这里什么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所谓的稻田也没有所谓的鸟儿,不过,那一份旧闻已经被翻开了,在这里被翻开了。
这一次,这一份报纸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一份往日其五的材料应该够了吧?”
【Un cadeau dynastique霍夫曼的旧闻】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带起了兰斯·德维斯的羽翼,他站在原地,那一身大主教的长袍也因为风本身而舞动,紧接着,那看不见的风又被均衡掉了,即便风再怎么大,当一切都被这样子平均下来的时候,也不会留下多少了。
现在,兰斯·德维斯知道了。
这并不是什么有预谋的事情,或者说,他们并没有特别地去预谋某一个部分,这些人仅仅只是需要,他们仅仅只是需要这所谓的材料,所以他们就这么做了,这一个人是这样,另外的那些进入到卡尔蒂安的人也是如此。
王权残党,还有异端。
“你是属于哪一个?”兰斯·德维斯松开手,让那一本教义浮在空中——让教义本身和天花板与地板之间的距离均衡,就可以让事物停留在半空中,这一本教义是他的依仗之一,被天使祝福过的教义,记录着祂的恩泽的教义,这些文字代表着祂给予人们的祝福与爱——是的,祝福与爱。
祂爱着信徒们。
“王权残党,还是异端?”
于是,羽翼张开。
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强制均衡,那位客人的身体被这一种均衡拉到半空中,紧接着,他的四肢朝着不同的方向撕扯,就像是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正在强制将他拉向不同的地方,每一个不同的地方——就是这样。
“鉴于我还有一点耐心,你可以试着说一些话,如果有用的话,你可以免于一死……祂说,祂会宽恕你的罪行,只需要你的余生为祂赎罪。”
兰斯·德维斯走到这位客人的身旁,他试图记住这一张脸,还是记不住,这一张脸,还有这个人相关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认知阻碍……蒙上了一层纱,这是恩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这是否也能够作为一种研究的内容进行……
“喔,真是仁慈。”
客人露出一个笑容。
“那我可得感谢一下你。”
叮。
于是,十字出现了,那一个用于拘束‘稻草人’的十字伫立在地上——什么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伫立在地上的?不知道,似乎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没有人看见而已,仅仅只是没有人看见而已。
它一直都在这里。
一只黄色的小鸟落在这一个十字架上,它歪着头,打量着兰斯·德维斯的脸,那是一只很普通的小鸟,在卡尔蒂安之外还是能够随处可见,即便是在卡尔蒂安之中,也有那么一两个地方饲养了一些,这种卡尔蒂安之外的生物总会能够给予人一些安心,据兰斯·德维斯所知,在‘守望与圣者’的信徒区域,就有一个很大的水缸。
水缸。
那一只鸟儿抖了抖自己的翅膀,然后,它扇动自己的翅膀,从十字架上飞起。
这只是短暂的时间之中发生的事情。
拘束着客人的那些看不见枷锁落下。
如果一切符合预期,那么,这将会切下他的四肢,折断他的四肢,在兰斯·德维斯的预期之中,这一切都会发生,失去四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还能够存活一段时间,一小段时间。
足够他再问几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