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抿嘴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扫过审胖子,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老刘,确保自己的表情没有泄露任何情绪。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双微微颤抖的指尖正暴露了他此刻的真实心境。
这熏炉几乎瞬间刺痛了陈阳的眼睛,熟悉感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炉底那些狰狞的刮痕,在他眼里突然活了过来,每一道都像刀刻般划过他的记忆深处。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才不至于当场失态——这刮痕,只有自己知道,这是盗墓贼留下的!
思绪瞬间飘回后世2001 年那个阴雨的夏日,当时一件文物倒卖案震动全国。审讯中,那几个丧心病狂的犯罪分子终于供出了真相:他们从 1995 年开始就四处盗墓,而这件熏炉,正是他们从一座被盗掘的明代藩王墓中盗走的物件之一!
陈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照片,目光停留在那些刮痕上。这些痕迹如此深重,绝不是普通的搬运摩擦所能造成,只有慌乱的盗墓贼,在争分夺秒逃离现场时,才会留下这样粗暴且仓促的印记。
时间流转,二十年后,这件本该永远沉睡于地下墓穴的国之重宝,竟流转到了海外。在一个高端的私人拍卖会上,它静静躺在一众古董之中,曾经的伤痕被精心修复掩盖,但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仓皇气息,却怎么也抹不去。最终被一位大陆富商一眼相中,高价拍下,带回了故土。
“从照片上来看,工艺确实有些符和宣德时期的特点,”陈阳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他知道老刘这种老江湖,任何一丝慌乱都可能引起怀疑。
“但明代宫廷器物能成对传世的本就凤毛麟角,历经战火和朝代更迭,完整保存下来的更是难上加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照片上那鎏金的厚度和器物的整体造型,脑海中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而且,依我看,这东西的风格更像是正统七年,益庄王朱厚烨为了给儿子大婚特别定制的礼器。”
陈阳跟大家说了起来,根据史料记载,当年益庄王府的工匠们,是如何殚精竭虑,用最上等的材料和最精湛的工艺,按照宣德炉的工艺,打造出这样一对煊赫华丽的熏炉,希望借此彰显王府的荣耀和对新人的美好祝愿。只可惜,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王府的繁华早已化为尘土,两只熏香炉早就不翼而飞,根据史料记载,陈阳个人觉得这更像其中一只。
“而且......”陈阳说完,微微摇头,“从照片上来看,工艺比真正的宣德炉好像微微差了一些,具体还要看实物。”说着,陈阳将照片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柴老板听完在旁边一撇嘴,“陈老板这话说的,好像你看过真的宣德炉一样?”
“我们可是没听说,哪里有真宣,就连故宫里的......”
“柴老板,你别忘了,”没等柴老板说完,陈阳抬头笑呵呵看向了他,“叶辉叶少那只吴邦佐宣德五年的炉子,可在我手里!”
此话一出,柴老板立即闭嘴了,毕竟这件事三省的古董圈的人都知道。虽然说叶辉那只也不是真宣,但那可是宣德五年的,比外面那些后仿的,好了不知道多少。但就算这样一只炉子,还是输给了陈阳手中的隆庆瓷。第一,叶辉那只炉子属于吴邦佐私自烧制的,按照血统来说,自然比不上皇家血统;第二,陈阳手中那件隆庆瓷,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货真价实的官窑。
两件稀罕物放在一起,还是血统占了上风。
审胖子在旁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将照片放到了口袋里,“如果叶少在,或许他真能说清楚,不过我觉得陈老板说的没问题,先看看物件再说。”
佟老板也将照片放到了口袋里,其余的人,比如黄大山、赵德这样的,直接将照片扔到了木箱中间,因为他知道,即便是真品,以他们的财力,也绝对拿不下来。
老刘的目光在陈阳停留了片刻,眼底掠过的异样被陈阳敏锐捕捉。那张炉子照片在他指间微微发颤,很快被陈阳不动声色地放回口袋里。
老刘随即指向第六张照片,指尖在照片一角轻点,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件器物由上下两部分组成,上半截是颗浑圆如瓜的空心圆珠,珠壁薄如蝉翼,隐约透出内部空洞。下半部则是一尊覆碗形底座,碗沿内敛,承托着整颗珠子。两件器物界限分明,珠身与底座竟是用不同材质分别锻造,接口处隐现一圈细密的鎏金箍痕。
辂顶珠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颗可转动的珠身。当老刘手指轻触屏幕放大图像时,陈阳注意到珠体表面六条火焰状条带的细节——它们并非简单的装饰纹样,而是以精湛的焊接技术熔合于珠面,每条约的手指粗细,蜿蜒如活物般环绕珠身,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色的金属光泽,宛如六道燃烧的烈焰。
这奇异的造型让陈阳想起博物馆里那件北齐的透雕珩,却又完全不同。珩是扁平板状,而这颗珠子圆润饱满,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离底座旋转起来。底座的覆碗形状也格外讲究,边缘微微外卷,与珠身的弧度完美贴合,既稳固又透气,更添几分玲珑之韵。
不过,从照片上看,整个物件锈迹斑斑,甚至有很多水锈,不知道在水中泡了多少年,现在看起来有点像破铜烂铁的感觉。
“来,你们谁能说说这是什么?”老刘目光灼灼,将手中的一张照片扔到了木箱中间,唇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里三分戏谑,七分探究,直勾勾地钉在陈阳脸上。
见到老刘扔出来的照片,众人纷纷低头看了过去,又对照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照片,纷纷皱起了眉头。
审胖子眯起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柴老板皱着眉头则下意识挠了挠头皮;就连始终沉默的佟老板,将手中的照片来回颠倒着看着。赵德、潘老板和黄大山,也都一样,好奇的看着这物件。
“这玩意儿……”审胖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肥厚的下巴颤了颤,“看着像不像颗大珠子?可这珠子吧,又不像普通的那种浑圆,这造型,啧啧,够稀奇的!”
“珠子?”柴老板看着手里的照片,微微摇摇头,“珠子倒是没错,但底部咋还有个碗一样的底座,这玩意儿,难不成是放桌上的?”
“放桌上?”审胖子嗤笑一声,肥肉堆在脸上抖了抖,“放桌上干啥?当装饰品?这玩意儿,黑不溜秋的,也没个美感啊!”
“会不会是……”佟老板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不确定,“是某种宗教用品?这形状,有点像古时候的祭坛或者……”
“祭祀?”审胖子听到之后,眼睛一亮,身子往前探了探,“哎,你们说,这玩意儿会不会是祭天用的?你看这珠子,能转,是不是代表天圆地方?”
“祭天?”赵德听到这么说,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一脸狐疑,“可这底座,不像祭坛啊,倒像是……像个笔洗?”
“笔洗?”潘老板心头一动,目光重新聚焦在照片上。
那件器物的确形似笔洗,却又截然不同——圆珠部分光滑可鉴,六条火焰状条带如同活物般缠绕其上,而覆碗形底座则显得厚重笨拙,两者对比鲜明,却又诡异地融为一体。
“这玩意儿,”审胖子砸吧砸吧嘴,“也太奇特了吧?说它是祭坛吧,又不够庄重。到底是个啥?”
“会不会是……”这时候,黄大山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是某种暗器?这珠子或许能转,说不定里面藏着机关!”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瞬间来了精神。
“暗器?”审胖子瞪大了眼睛,伸手摸摸了自己的肚子,“这玩意不会是明代锦衣卫用的血滴子吧?”
“血滴子?审老板,你是真能想?”佟老板在旁边笑了起来,“再说,这玩意儿看起来也不像是能伤人的东西啊。”
“那你说说,”审胖子一指着照片,“这东西到底是干嘛用的?”
柴老板抬头看看陈阳,只见陈阳正皱着眉头,低头看着照片,柴老板将手里照片往木箱上一扔,“行了,咱们就别在这瞎猜了!”
“咱们这不有明白人么?”说着,柴老板冲着陈阳一努嘴,“陈大委员,给我们说说,这是个啥物件?”
柴老板此话一出,几人目光重新聚焦在陈阳身上,期待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阳垂眸扫了一圈,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嘀咕——有人对着第六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瞧,困惑地抓耳挠腮;也有人小声跟旁边人嘟囔,这玩意儿看着跟小孩玩具似的,能是什么宝贝?更甚者直接摆摆手,一脸不屑地嗤笑,觉得这玩意儿八成是伪造的赝品,摆在这儿纯粹糊弄人。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裤缝,脸上却不动声色,直到周围声音渐渐低下去,才慢悠悠抬起头,眼角眉梢忽然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嘿,”他轻笑一声,打破了满屋的沉默,声音不高,却透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笃定劲儿,“这玩意儿啊,叫辂顶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