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鱼贯而起,随赵老板穿过雕花木门,步入了里间。这房间光线略暗,几盏落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照得空气里浮尘都染上了几分古旧的味道。
靠墙摆放的博古架足有三米长,檀木框架上垂落的湖蓝绸缎帘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架上的宝贝,只隐约透出些轮廓剪影,想来是赵老板有意为之,不愿提前泄露了珍藏的神秘。
房间正中那张红木桌沉稳大气,桌面光可鉴人,映着顶上水晶吊灯洒下的暖黄光斑。
桌上特制的展示架上,一只不足三十厘米的胭脂红玉壶春瓶赫然立着,瓶身色泽温润如脂,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蜜光,瓶底稳当当托在一方铺着织锦的红木座子上,瓶口微微外撇,瓶肩部细刻缠枝纹,静美得仿佛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清雍正 御制胭脂红珐琅彩逐珠云龙纹玉壶春瓶
陈阳的目光刚落在这件玉壶春瓶上,瞳孔便微微缩了一下,心头猛地一跳——六十万的报价,确实不算漫天要价,这物件,值!
打眼一望,这瓶子就透着不同寻常的气势。它静静地立在红木桌上特制的展示架上,瓶体修长挺拔,通体泛着温润光泽。陈阳特意眯起眼睛估量了一下,瓶身高约三十公分,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稳端庄。
细看之下,瓶身的每一寸都散发着精妙绝伦的工艺美感。颈部如少女脖颈般纤细优雅,与宽阔饱满的腹部形成完美对比,过渡自然流畅,宛若天成,毫无匠气。瓶身的线条起伏波折,勾勒出层次分明的节奏感,让人忍不住屏息凝神。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抹明艳至极的胭脂红彩,色泽浓郁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在灯光下晕染开来,美得令人窒息。红彩之上,灵芝与莲花纹相互映衬,一个静谧祥和,一个灵动脱俗,竟巧妙地融合在同一画面中。
更让陈阳惊叹的是瓶身上的双龙戏珠图案。两条巨龙身形矫健轻盈,须发飘逸,双目圆睁,龙爪张扬,仿佛随时要从瓶上腾跃而出。
它们遨游于云雾之间,鳞甲分明,霸气十足,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这等精湛的画工,无不彰显着雍正年间官窑巅峰期的卓越水准。
陈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瓶子从展示架上捧起,入手份量十足。他先低头查看底足,只见圈足修胎规整,露出的胎体质感洁白细腻,抚摸之下温润如玉。
接着,他又迎着光线观察釉面,只见釉色均匀如一,肥厚滋润,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就在陈阳专注地把赏这件珍品时,赵老板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端起茶杯轻轻啜饮。王克楠和马哥则几乎同时凑到了陈阳身旁,两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阳手中的玉壶春瓶,期待着从他口中吐出专业的品鉴意见。
约莫一刻钟的光景,屋内气氛凝滞,唯有秒针滴答作响,陈阳目光专注,手指力道轻柔却又不失沉稳,缓缓将手中的玉壶春瓶放回桌面,发出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王克楠眼疾手快,见状立马咧开嘴,搓着手乐呵呵地凑近问道:“陈老板,这物件如何?”
他脸上的笑容虽看似轻松,眼角却藏不住几分试探的意味,显然对这宝贝的来历信心十足。
陈阳闻言并未急着回答,而是下意识眯起眼睛,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像是将满腹疑虑咽下肚里。他先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掌心残留的温度,随即转头看向马哥,目光又在王克楠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权衡利弊。
“这件玉壶春瓶嘛——”他拖长了尾音,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胎质细腻洁白如凝脂,胎体轻薄却坚韧,修坯规整得几乎挑不出半点瑕疵,底足露胎处那抹火石红,啧,就跟初升的朝阳似的,透着股子温润劲儿。”
说到这里,陈阳的目光已经飘向了一旁稳坐钓鱼台的赵老板。只见对方依旧维持着那副老神在在的姿态,双腿交叉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却不受控制地一下下敲击着红木扶手,频率越来越快,显然内心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至于釉色——”陈阳突然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口吻,身子不自觉前倾,几乎贴到了马哥跟前,“嘿,那叫一个绝!胭脂红浓淡相宜,均匀得跟雨后的晚霞似的,又不像乾隆爷那会儿那么艳丽逼人,反而多了几分柔和淡雅。”
他边说边用手比划,要把那釉色的美妙之处具象化出来,“您瞧这珐琅彩料,厚重却不失灵巧,立体感强得跟要跳出来似的,尤其那龙纹、云纹,啧啧,摸上去都有轻微的凹凸感,那细节,啧啧啧……”
他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三人,见众人都听得入神,才继续说道:“五爪龙,那可是御用之物,雍正官窑的龙纹,威严而不失灵动,每一片龙鳞、每根龙须都描绘得细致入微,龙爪刚劲有力,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出。”
“再看那云纹,用的是渲染之法,云头浓重如墨,云尾渐淡如雾,层次分明。还有那青花双圈楷书款,'大清雍正年制'六个字,笔锋清晰有力,'雍'字右半部的隹,那撇画比寻常的要长些,整个字结构紧凑,'正'字则横平竖直,末笔稍顿,这些都是典型的雍正官窑特征。”
陈阳一口气说完,抬手轻轻嗓子,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那件玉壶春瓶上,语调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迟疑:“综上所述,这物件确实符合清雍正时期瓷器的典型特征,一件雍正胭脂红珐琅彩逐珠云龙纹玉壶春瓶......”
“还真有些价值而已!”
马哥抱着胳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下巴,目光始终未离开桌上的玉壶春瓶,他垂眼听着陈阳每一步细致入微的分析,喉结微微滚动,不时点头附和,显然对这些专业术语烂熟于心。
直到陈阳下了那句“有些价值”的结论,他才像是被什么触动般猛地转头看向陈阳,随即又飞快地扫了眼瓶子,最终只是闷声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边缘。
王克楠就不像马哥那么含蓄了。他原本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撑着桌面听陈阳讲解,身子随着每个关键词微微前倾,仿佛随时要从座位上弹起来似的。
此刻听完陈阳的评价,王克楠整个人像被注入了某种兴奋剂,猛地直起腰板,双手啪地撑在桌面,身体前倾到几乎要越过桌子扑向陈阳,脸上堆满了夸张的笑容,眼珠子都亮了几分,“哎哟——陈老板!”
他拖长了声音,带着几分揶揄又透着几分试探,“您这眼界,啧啧,可真不是盖的啊!这么一件宝贝,到您这儿,'有些价值'就完了?”
王克楠边说边故作夸张地搓了搓手,声音拔高了些,带着点故弄玄虚的意味,“陈老板啊,这可是件稀罕物!稀罕得紧哪!”
他刻意加重了“稀罕”二字,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阳,试图捕捉对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陈阳闻言,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挑眉,目光平静地转向王克楠,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哦?”
他拖长了这一个字的尾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王哥,听您这口气,似乎有不同的看法?那不妨说来听听?”
王克楠见陈阳如此反应,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清了清嗓子,先是故意咳了两声,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咳咳,依我看呐,这件玉壶春瓶,在清代御瓷里堪称凤毛麟角!”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虚指瓶身,手指在空气里划出几道弧线,“以胭脂红彩绘云龙纹,这本身就够新鲜的了吧?可偏偏它的方框底款又以釉上蓝料书写,嘿,这意味着啥?”
他故意停顿,目光在陈阳和瓶子之间来回切换,“这分明就是珐琅彩瓷啊!这纹饰,这烧造,全在紫禁城里头进行的,可这器形、尺寸、设计,又跟江西景德镇御窑厂的那些个玩意儿极其相似,啧啧啧,这矛盾劲儿,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王克楠越说越兴奋,干脆站起身来,绕着桌子走了半圈,手指不时指点着瓶身的不同部位,“再看这珐琅红彩龙纹,啧啧,那叫一个绝!这龙尾的位置,偏偏用了珐琅彩,而不是常见的釉里红工艺,这样的御窑,我老王活这么大岁数,真是头一回见!”
他走到玉壶春瓶旁,俯身仔细端详,手指几乎要碰到瓶身,“成品色泽鲜艳无比,龙纹霸气十足,比那铜红之例,啧啧,有过之而无不及!用句老话讲,那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随后,王克楠站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陈阳,带着几分自信和得意,“综上所述,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这玩意儿,妥妥的一件孤品!价值嘛……”
他拖长了尾音,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轻轻点了点,“那可就不好说了,肯定高得吓人!”
陈阳垂眼掩饰住眼底的真实情绪,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裤缝,听王克楠说完这番话,心头猛地一沉。
这家伙居然能把一件瓷器的来龙去脉拆解得如此鞭辟入里,连御窑厂和宫廷造办处的区别都门儿清,看来不止是懂行那么简单,眼力劲儿也远超常人。陈阳暗暗盘算着,想从他手里捡漏拿下这件玉壶春瓶,难度怕是比登天还难。幸亏之前自己做了准备,要不然今天还真别想便宜拿下这物件。
陈阳抿了口茶,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目光落在那件玉壶春瓶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慢悠悠地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这才转头看向王克楠,语调轻缓却意味深长:“王哥,您方才所言极是,这件玉壶春瓶的珍贵之处,我与您所见略同。不过嘛……”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克楠,“有一点,我可得跟您掰扯掰扯。”
王克楠正襟危坐,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见陈阳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得挑了挑眉,身子微微前倾,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问道:“陈老板,您这是话里有话啊?我说的哪不对,您尽管指出来。”
陈阳轻笑一声,身子向后一靠,姿态闲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故意卖关子。他先是状似随意地瞟了一眼旁边的马哥,眼神交汇间,马哥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眼神里闪过一丝好奇。
“王哥,”陈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您说这玉壶春瓶是孤品,这话……我不太同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克楠略显惊讶的表情,接着说道:“孤品孤品,顾名思义,便是独一无二之物。可这件玉壶春瓶,嘿嘿……”陈阳说着额,抬头观察着王克楠的反应。
王克楠果然按捺不住好奇心,眉头紧锁,追问道:“怎么讲?陈老板莫非见过类似的物件?”
陈阳缓缓点点头,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敲在了王克楠的心弦上,“没错,我还真见过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