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瓷盘直径约摸十五厘米,不大不小,恰恰盈握。盘体轻盈,边缘略微内敛,薄如蝉翼,透着宋瓷特有的雅致。盘中画面更是精妙绝伦:内外壁皆绘满了四时花卉纹样,桃花嫣红初绽,杏花如雨飘落,荷花清雅脱俗,菊花傲霜怒放。
清雍正 珐琅彩万花锦纹折腰小盘
每一朵花都栩栩如生,仿佛能听见蜜蜂在花蕊间嗡鸣,蝴蝶在花瓣上轻舞。这些折枝花卉,或浓或淡,或密或疏,构成一幅繁花锦簇的春日胜景,争奇斗艳,欣欣向荣。
瓷盘上所施彩料亦是妙不可言。胭脂红色彩明丽如朝霞,娇艳欲滴;洞口绿沉静深邃,似翠竹凝碧;还有那鹅黄、水蓝,诸色交相辉映,错落有致,层次分明。
每一笔彩绘都蕴含着深厚的功力,彩料的运用更是极尽心思,深浅变化拿捏得当,既展现了官窑的精致,又暗含了民窑的灵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彩料在光线下闪烁着细碎的油润光泽,像是凝聚了一层薄薄的油脂,更显温润质感,令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
最引人注目的是盘底正中那一方蓝料双方框。框线细若游丝,清晰有力,框内则以同样色泽的蓝色料汁,工整书写着“养和堂制”四字双行篆书款。这四字笔画均匀,结构严谨,每一笔都力道十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之感。料款的蓝色深沉浓郁,在灯光下泛着幽光,更衬得整件瓷器格外庄重华贵。
如此看起来巧夺天工的瓷器,无论是从胎质、釉色还是彩绘技艺来看,皆是难得的精品,外底这方工整的篆书款,更添几分尊贵之气,叫人一眼望去便心生敬畏。
目光落在那只瓷盘上,陈阳瞳孔微缩,视线在盘中停留片刻,又不动声色地扫过马老脸上那抹自得的笑容,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啧!”他暗自咂舌,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了两下。
就这?就这破玩意儿?他差点当场嗤笑出声,却又不得不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盘子上那些所谓的“繁花锦簇”,此刻在他眼里简直像是一堆敷衍的装饰,胭脂红和蓝料的搭配虽然乍看惊艳,却经不起细瞧——色彩过于浓艳,缺乏层次,甚至有几处明显露出了釉色的瑕疵。
他眯起眼睛,脑海中迅速闪过钱守城的模样。那家伙的眼睛毒辣得跟鹰隼似的,这种货色怕是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再转头看看刘莉,她已经被这瓷盘的精致迷住了双眼,眉梢眼角间尽是藏不住的喜悦。
陈阳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别说钱守城了,就连他自己这关都过不去!他几乎能想象到,一旦把这玩意儿拿到钱守城面前,那家伙怕是连个冷笑都懒得给,直接就能把这盘子贬得一文不值。
“得嘞!”他无声地咧了咧嘴,眼底闪过一丝自嘲,这深城怕是待不下去了,等会儿得赶紧劝刘莉改道羊城,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清雍正 珐琅彩万花锦纹折腰小盘。”马老手里稳稳地托着瓷盘,仿佛托起的是一块无价之宝,声音比之前多了一份抑扬顿挫,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讲座般清朗。他的目光深邃而专注,凝视着瓷盘每一处细节。
“这是出自景德镇御窑,选用细腻得几乎无瑕的素胎,经过多道火候煅烧,最后由宫廷造办处的画师赋以神来之笔。这种工艺的艰苦复杂,绝非你我可想象。”
他的指尖缓缓滑过盘面层叠的花瓣纹理:“你们看这花瓣的渐变,绝不是普通工匠所能模仿的。”
“先用进口自欧洲的玻璃白轻轻涂染打底,留下了如晨曦般的明媚;其上再分层叠施胭脂红料,这种红料据说是乾隆朝时期从西洋携入的大炼炉里煅烧而成,色泽沉稳鲜丽、浓淡相宜,真正让古人形容的诗句‘朝霞不如其艳’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诠释。”
马老专注地转动瓷盘,仿佛每一寸花纹都藏着一个小故事,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分:“这——便是中国陶瓷艺术巅峰时期的集大成。底部的款识‘养和堂制’,是以青花料绘制的,这种四字双框篆书款无论是笔法还是布局,怎么看都是一气呵成,显示出制作者炉火纯青的功力。”
他用拇指按了按瓷盘的底部纹理,接着说道:“‘养和堂’,相传是圆明园内某处宫廷建筑的名称,这类款识瓷盘存世少之又少。且看这盘底的‘胭脂扣’,一圈极细的对称银白色圈边,恰好与正中的青花形成了绝妙呼应。你们可曾注意到,这盘外壁的过枝作画技法?一花一叶互相穿插环绕,既有规矩又显随意,这种构图形式,正是雍正朝宫廷重工而首创,到了乾隆朝便已少见了!”
他说到这里,炯炯目光轻瞥了一眼刘莉和陈阳,缓缓放低嗓音,吐出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这种过枝手法,看似简单,但没有十年绘画根基难以成画。”
“此盘之妙,便是因为其构图规整中却不失灵动。盘上的每一枝山茶、每一朵牡丹都像是活着的,你们若是心境宁和,乃至能听见它们在风中轻吟细语。”
刘莉听得入了迷,忍不住凑近,陈阳虽面无表情,但眼角的余光显然已透露了一丝震惊之色。
马老轻轻摩挲着器物边缘,仿佛是在触碰一件绝世的梦中孤品,他轻声叹道:“此物的制作,可能历经几代工匠的手艺传承,也许有画师从青丝绘到了白发才造出了这等韵味之品。养和堂款瓷器正是像这般‘少见’二字,而每每亮相拍卖行,少则千万,多则过亿。”
他说到最后,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含玄机,像已经看透了台下听客所有的心思。
“要多少钱?”刘莉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迫切,毕竟现在时间就是金钱。她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仿佛在确认自己的财力。
马老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他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既然你是朋友介绍来的,我也听说你遇到了些难处。老夫我平生最讲究的就是以德服人,以情动人。”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精明,“就这样吧,三十六万八,便宜给你了!”
刘莉听到价格,胃部顿时一阵绞痛,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没想到这么个小瓷盘竟然这么贵,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讨价还价的时候,瓷盘上那些栩栩如生的花瓣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她无法移开视线。那些精美绝伦的花卉纹样,仿佛在向她诉说着千年的故事,每一笔每一划都透露着皇家的气息。刘莉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件艺术品。
就在这时,陈阳突然睁大了眼睛,目光如炬地盯着马老。他的表情从震惊迅速转变为愤怒,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多少?”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一声能把屋顶掀翻。
陈阳猛地站起身来,椅子被他推得咯吱作响。他指着那个小瓷盘,声音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就这么个破物件,你敢要三十六万!”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鼻孔微微张开,呼吸变得急促,“我草!”
陈阳忍不住爆了粗口,他的脸涨得通红,仿佛要喷出火来。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你比我还黑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
陈阳话音未落,尾音还在空气中震荡,马老便像被蜂蜇般眯起了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脖颈上的青筋骤然绷紧又迅速隐去。他原本因岁月沉淀而略显松弛的脸颊肌肉,此刻却反常地绷成一条直线,握着瓷盘的指尖不自觉加重了力道,指节泛着青白。
“破物件?”这三个字像根鱼刺扎在他喉咙里,他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抹冷光,目光刀子似的钉在陈阳脸上。
与此同时,刘莉正盯着桌上那只精致的小瓷盘发呆,耳畔陈阳那一声突如其来的高喝让她浑身一震,猛地转头看向陈阳。她眉心微蹙,下意识咬紧了嘴唇,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和不易察觉的紧张——陈阳的本事,她可是听韩若雪反复提过的,连某些眼力毒辣的人都认可的家伙,现在居然说这东西是“破物件”?
她心头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边的包带,眼神重新扫过那只明明美得令人窒息的瓷盘,低声自语道:“这东西……指定不值这个价钱。”
站在一旁的年轻人原本抱着胳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此刻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脖子猛地一梗,眼睛刀子似的飞向了斜倚在桌边的陈阳。他先是用鼻腔发出一声轻嗤,目光黏在陈阳那张略带倦意的脸上,上下打量一番,眼神里透着股说不出的轻蔑和敌意。
“哟——”年轻人拖长了尾音,带着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劲儿,缓缓抬起右手食指指向陈阳,指尖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一个小白脸,你懂什么!”
他边说边故意眯起眼睛,视线从陈阳的脸扫到刘莉身上,又来回晃了两圈,嘴角挑出一个讥讽的笑。
“这可是上好的雍正官窑!”年轻人故意加重了每个字的咬字,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夸张的弧度,“你认得吗?你知道什么叫'养和堂制'吗?你懂瓷懂古懂几分?”
陈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挑衅整得一愣,先是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刘莉,又扭头瞅了瞅那年轻人,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小白脸?陈阳心头一跳,眉梢不自觉地挑了挑,下意识转头先看了看刘莉,视线又迅速扫过站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年轻人。他舌尖抵着上颚,差点当场笑出声来——小白脸?这帽子扣得,简直比强行碰瓷还莫名其妙!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皮肤的温度,心里翻江倒海:自己啥时候跟“小白脸”这三个字扯上关系了?
小白脸,没有好心眼;吃人家饭,砸人家碗……
等等,跑题了!
陈阳暗自摇头,现在可不是回忆童年顺口溜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这年轻人凭什么给自己贴上这样的标签?就因为自己站在刘莉身边?还是因为自己不像他们这样一脸世故圆滑?难道在他们眼里,但凡长得白净一点的男人,就活该背负这样的偏见?
陈阳心中涌起一股不服,他可是靠真本事吃饭的人,什么时候需要靠脸吃饭了?难道就因为自己长的比他白?
就在这时,旁边的马老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他皮笑肉不笑地示意年轻人不要再说话,随后用一种略带鄙视的口气对陈阳说道:“年轻人,不懂我可以教你,但是你这样开口就贬低老祖宗的宝贝,这就是没有见识了!”
听到马老的话,陈阳心中更是一阵冷笑。他暗自思忖:看来这老头也把我当成外行了。既然如此,何不将计就计,看看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于是,陈阳故作虚心地说:“好啊,既然这样,马老,我确实不太懂这些,能不能请您详细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瓷盘这么值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