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唐三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刚结束修炼不久,脸上还挂着些许汗珠的马红俊。
“三哥,你出来了?”
“嗯,出来了。”
唐三缓步走到他身侧,目光扫过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郁结,关切地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调侃,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你这样子怎么比我修复了三套神装还累啊?”
“等等,三哥,你的意思是你连这个活儿都干完了?”
宁荣荣愣愣地抬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愣,显然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小舞走到她身边,微微侧身就能看到桌前摊开着好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上面罗列着礼品清单。
她抬头看了一眼宁荣荣那副快要灵魂出窍的模样,又瞥了一眼旁边依旧清冷但眼神中带着一丝拜托的朱竹清,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指着那叠纸询问着二人。
“这就是给天斗和星罗两边最终的定稿?不改了?”
“别改了,真的别改了...”
宁荣荣双手捂着耳朵,哀嚎一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声音里都充满着被文书工作折磨到极致的疲惫。
“要是再变动,就另请高明吧,我受不了了。”
她现在算是明白让马红俊看书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宁荣荣虽然嘴上抱怨,但是心里却清楚得很。
如果当初把这些繁琐事务推给她的人不是朱竹清,换做旁人,她宁荣荣高低都不可能接下这份苦差事。
也就是竹清开了这个口...
“荣荣,辛苦你了。”
回房间的路上,唐三也算是把这些日子发生的大事小情从小舞口中了解了一个大概。
当得知雪珂在古雷王国对戴沐白他们的帮助,再加上她如今成婚在即的事情,唐三也决定一定要送上一份大礼。
“三哥,你就别客气了。”
宁荣荣坐直了身子,脸上恢复了往日那份灵动与精明。
“我身为唐门的财政部部长,这些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
她顿了顿,目光又转向戴沐白和朱竹清的方向,语气力带着几分亲近和理所当然。
“至于戴逢那边,沾了戴老大和竹清的关系,我也算是婆家人了,出份力也没什么大问题。”
“荣荣,你真不愧是宁叔叔的女儿,一番话简直是滴水不漏啊。”
马红俊强打起精神抬起头,扯出一个并不算太好看的笑容。
虽然情绪仍旧低沉,眉宇间还锁着化不开的沉重,但还是努力加入了谈话。
能在这个时候还顾及着伙伴间的氛围,已经很不容易了。
唐三的手沉稳地落在马红俊的肩头,目光坚定而温暖地注视着他。
“胖子,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他没有绕任何弯子,而是代表其他人直接将态度完全挑明。
无论前路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深渊,无论抉择是如何的惊世骇俗,他们几个,都会是马红俊最坚实的后盾。
“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做?去找陆燃吗?”
马红俊没有出声,只是重重地点头,算是回答了奥斯卡的疑问。
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必须亲自去确定陆燃的情况才行。
“好,那我先去找一趟思龙,把金神前辈交代的事情办好,随后就出发。”
唐三点头,立刻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好。
“哥,你去吧,我们等你。”
在唐三离开后,房间里的大家就立刻各司其职。
小舞带着白沉香和奥斯卡确定陆燃此刻的位置。
戴沐白则和朱竹清宁荣荣一起完成回信最后的收尾工作。
至于马红俊,他看起来需要一点个人空间。
两拨人都没有打扰他,任凭他站在原地,整理仍旧纷乱的思绪。
另一边,见到唐三到来的思龙可谓是极其激动,几乎是快步迎了上去。
这段日子以来,史莱克七怪闭门不出,引发的种种猜测在协会内部乃至庚辛城各处流传着。
他身为会长,既要稳住局势,又要应对各种有意无意的探询,可谓是心力交瘁。
“唐宗主,太好了,你们结束闭关了?”
唐三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干脆地点头。
“对,已经结束了。”
起先他还担心要怎么和思龙解释,不过既然他这么认为了,倒是替他们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特意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面对思龙的询问,唐三也没有心思说什么客套话,干脆直截了当地将来意点破。
“思龙,金神已经随着光明之神离开了,庚辛城没事了。”
“金神?唐宗主,你的意思是除了你们跟随而来的光明之神外,原本还有另一位神只一直存在?”
唐三被他这一问,才有些无力地抬手扶了扶额头,心中暗叹,还真是事情一多,脑子就容易混乱。
他似是忘了,从一开始为了不让思龙承受过大的心理压力,他们根本就没将金神存在于协会地底深处的事情告知于他。
眼看着思龙在瞬间消化这巨大信息量后,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呼吸急促,手指微微颤抖,几乎快要背过气去,唐三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推开了旁边三号锻造室的窗户,让清冷的空气流通进来。
他抬眼看着窗外明朗的天空与平静的协会,语气笃定地安抚着。
“思龙,冷静。不管她曾经在或不在。现在,我确定她是不在这里了。”
阿波罗和普路托斯离开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窥见到神界的一角。
就在那扇由纯粹神力构筑的金色大门开启的瞬间,从短暂敞开的缝隙里,唐三看到了。
那是一个无法用凡俗言语精确描述的,存在于更高维度的世界。
流光溢彩的法则如同呼吸般流转不息,难以言喻的磅礴生机与秩序感扑面而来。
一切都显得如此,曼妙而和谐,远超他想象的极限。
那一瞥虽然短暂,却足够震撼。
思龙站在唐三背后,看着他出神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该打断他。
最终,思龙还是败下阵来,小心翼翼地低声唤着。
因为他光是看着唐三那完全沉浸的模样,就知道如果自己不出声提醒的话,他怕是真会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站上一天。
对于自己的失态,转过身来的唐三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轻咳了一声,算是缓解一下自己此时的尴尬。
“思龙,这些事情一两句说不清楚,但是简单来说,庚辛城能能够拥有如今大陆首屈一指的金属产业与锻造规模,金神前辈在其中,功不可没。”
唐三深知这些神只之事错综复杂,难以尽述,便选择了一个最核心,也最能安抚对方的切入点。
眼看着思龙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唐三神色一正,也打算进入正题了。
“我过来,是金神前辈有些话让我转告你。”
“我吗?真的是我?”
思龙明显是愣住了,一连和唐三确认了好几遍。
“自然是你。金神前辈说,在庚辛城往西三百里的地脉深处,蕴藏着一条借助她的神力生成的‘星辰泪金’矿脉,大概半年后就会完全长成。这是她留给铁匠协会,也是这片土地最后的馈赠。”
说起来,金神滞留在斗罗大陆多年,无论她是否主动出手干预,其自身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神力源点,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这片土地上的金属法则与地脉灵气。
尤其是最近几年,大陆各处先后发现了多处前所未有的珍稀矿脉,其品质与特性都远超历史记载。
这背后,很难说没有受到她无形中散逸的神力气息的催化与孕育。
而今,她已经返回神界,即使身为地位崇高的古老神只,自然也要遵循更高层面的规则与约束,不能再像滞留此地时那样,可以相对随心所欲地影响物质演化了。
这条“星辰泪金”矿脉,或许便是她为这里留下的,最为具象化的祝福与纪念了。
“星辰泪金,真的是星辰泪金!”
思龙的眼睛都亮了,他双手抓住唐三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
星辰泪金,即便在神级金属的谱系中也是堪称绝品的。
其名源于那独一无二的形态,并非传统的矿锭,而是凝结成一粒粒泪滴状,约拇指大小的天然晶体。
每一颗内部都仿佛封存着一片猥琐的宇宙星空,无数细碎的星辉在其中缓缓流转,明灭生辉。
但是它的质地却并非坚不可摧,反而带着一种温润的韧性,触手生温,仿佛真的拥有生命。
这些特性唐三都心知肚明,然而最令他眼红心热的性质却不在于此,而是星辰泪金对于任何属性的魂力都具有无与伦比的亲和力与近乎完美的传导性。
无论是炽热的火,狂暴的雷还是柔和的水,都能在其中畅通无阻,并能将能量损耗降至近乎于无。
在普路托斯留给唐三的浩瀚金属资料中,星辰泪金的价值赫然位列前茅。
传说,对于顶尖的神匠来说,得到一小块星辰泪金,便意味着拥有了锻造出流传万古的传世神器的敲门砖。
而金神留下的,即使只是普通的凡品,但架不住数量体系庞大。
一条完整的矿脉,其意义足以颠覆整个大陆的锻造格局。
就连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的阿波罗,在听到普路托斯留下的居然是星辰泪金的矿脉时,也觉得难以置信,指着她的脑子大骂她疯了。
当时的唐三只沉默地站在一旁,可是心中同样是大受震撼的。
这种层级的资源,他相信即便在神界也非寻常之物,竟被金神如此“挥霍”在了下界,也难怪光明之神反应这么大了。
思绪回到现在,思龙的眼神几乎要喷射出狂热的火焰,那是对传说之物的极致渴望与激动。
唐三虽然深知思龙为人正直,对锻造怀有极大的虔诚之心,但此刻也没办法完全确定,在面对“星辰泪金”这样足以让任何铁匠疯狂的巨大诱惑下,他究竟能不能始终守得住那份本心,恪守适度开采的原则。
又想到金神留下的后半句话,唐三心中不由得再次感慨。
这些神只们,还真是将人类深植于灵魂深处的劣根性,看得透彻极了。
“但是前辈也严令告诫!”
唐三的声音陡然变得肃穆而凝重,如同敲响警钟。
“开采必须遵循自然规律,绝不可竭泽而渔,过度索取。若贪心不足,触怒地脉,矿脉灵性自晦,将永陷沉寂,再无重现之日!”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思龙眼中的狂热火焰压下去大半。
他猛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仿佛从异常瑰丽却危险的美梦中被强行拽醒,后背甚至渗出了一层冷汗。
思龙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瞬息万变,但唐三的眉头却自始至终都紧紧皱着,未曾舒展。
方才思龙那瞬间爆发的,几乎要淹没理智的狂热,的确让他心中升起了一丝隐忧。
“思龙,我说的话,你真的都听清楚了吗?”
思龙深吸了好几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将那躁动的热血与残存的贪念一并压下去。
他那双因激动而死死用力抓住唐三肩膀的手,此刻终于缓缓地滑落下来。
“唐宗主,我反应太大,让你看笑话了。”
思龙向前迈了一步,越过唐三站在窗前眺望着西边那片广袤的天空。
“我听清楚了。”
他再次开口,语气已然沉淀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释然。
“你说此地的神只离开,庚辛城又恢复了平静与安宁。”
思龙绝口不再提“星辰泪金”矿脉半个字,仿佛那场短暂的狂热与之后的警醒从未发生过。
唐三站在他身侧,看着他将那份天大的诱惑与随之而来的沉重告诫,一同深深埋入心底,化作绝口不提的秘密,心中已然明白了他的打算。
看来,这一趟,他们之间除了互通神只离去的消息之外,其余的话什么也没说。
唐三无法想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思龙是如何完成内心惊涛骇浪般的挣扎,并最终将那份足以颠覆人心的念头强行压下,回归到理智与坚守。
但越是这样,唐三心中对他的敬佩,就越是油然而生,愈发厚重。
或许,人类真的存在着与生俱来,难以祛除的劣根性,例如贪婪、短视、易于放纵。
不过,却正因如此,当他们在面对能够吞噬本心的巨大诱惑,或是站在关乎原则与道义的抉择岔路口时,那份最终战胜了本能欲望,选择了更为艰难却正确道路的身影,才会显得那般高大,那般挺拔。
马红俊是如此,思龙亦是如此。
其实一开始唐三是担心的,因此他才没有将矿脉的位置和盘托出,为的就是想要先借普路托斯的话敲打思龙一番。
结果,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
倒是显得他先前那点儿心思有些多余了。
后来,二人的对话就轻松多了。
唐三将他们也要离开的消息同步给思龙,并诚恳地谢绝了对方举办一场盛大欢送会的好意。
他着实是有些担心,要是大家的热情上了头,那他们几个还能顺利离开吗?
因此,这次离开还是越隐蔽越好。
回到房间后,其他人的工作都已经顺利完成了。
小舞已经确定了陆燃现在的方位。
而需要分别送往天斗、星罗和唐门的信也已经让驻扎在庚辛城的敏堂弟子都送出去了。
大家都已经收拾妥当,只等着唐三回来。
“陆燃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哥,陆燃,在史莱克学院。”
小舞的声音有些发闷,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唐三说。
根据白沉香说法,陆燃的魂导器停留在史莱克学院的位置上已经有五六日了。
“你说,陆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在等着我们?”
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往下一沉,
并非小舞煞风景,在此时说出令人不安的猜测。
而是他们所有人都必须做好最充分的心理准备。
去面对陆燃可能已然知晓自身命运,并在史莱克学院,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静候他们的前来,做出最终的选择。
“竹清,这一次,我们飞回去行吗?”
马红俊开口了。
他不希望借助任何便捷的方法,他需要这段在空中飞行的,相对漫长的时间,让凛冽的气流吹散脑海中的纷乱,也让自己的心,在抵达那个不知道发展趋势的结局之前,做好准备。
“好,听你的,或者咱们坐马车回去也行啊,算是弥补了当年。”
还记得当初唐三创立唐门,带着失去了灵魂的小舞,马红俊,宁荣荣和奥斯卡来庚辛城挑选矿石打造暗器。
她和戴沐白还在从星罗帝国往这边赶的路上,没和大家一起,终归是遗憾的,说不定这一次能够弥补呢?
大家笑了笑,朱竹清的提议更是正对马红俊的心思,他现在可巴不得这趟回家的路,所用的时间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也就是那件事终究是无法逃避,必须去面对的。
否则,以他的性子,才不会如此纠结辗转,恨不得将这段路拉成永恒,再也不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