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不是在课堂提问,学生答对了,老师夸赞一句“真聪明!”作为奖赏。
谁敢居高临下地和皇帝说话?
吴越轻声细语,“陛下英明神武。”
与此同时,范成明等人正忙碌地将象征各城池的微型土坯房屋错落有致地摆放在陶板上。
吴杲的视线越过这些精致的模型,聚焦于上方那片略显呆板的绿色之上——那是曾被突厥掌控的广袤草原。
在这片绿意盎然之中,唯有西北方向的一条纤细黄线显得格外突兀。
若那是河流,理应有源头与湖泊、直流相伴,且色泽不应如此。
吴杲到底是认真研读过战报之人,指着黄线一头的黄白之地说道:“这是与呼图决战之地?”
吴越轻轻点头,“正是此地。”
但话语的重点却不曾落在自己身上,而是顺着那条黄线延伸,“当时范大将军便是沿着被牛羊啃光的草场追击呼图残部。”
手指继续滑动,直至舆图的边缘,“在那儿,与于罗布拼凑的十万大军不期而遇。”
恰时,范成明将半个手掌大小的陶件摆在对应的位置。
吴越介绍道:“千金的七宝香辇便停在两军中间,就是这个位置。”
按舆图的比例尺换算,即便是公主的车辇也不应如此显眼,但在那个历史性的时刻,看似单薄的七宝香辇却如山岳般巍峨。
当然,这是给皇帝的特供版,吴越给吴岭准备的陪葬品上,就没有这辆车。
和亲公主最怕的不是他乡的风霜刀剑,而是母国的遗忘。
吴越的这番言辞,果然触动了吴杲的心弦,“不愧是朕的爱女,大吴的公主。”
吴越谦逊地低下头,“皆是仰赖陛下与皇后的悉心教导。”
周围的臣子们,闻讯而来,纷纷附和,场面热闹非凡。
吴融的声音格外清晰,“先祖保佑,子孙有德。”
瞥一眼身旁两位长辈,继续说道:“父皇雄才大略,七叔英勇明智,千金皇妹更是忠孝两全。”
总之,夸来夸去,全是老吴家的“楷模”。
段晓棠听了一耳朵吹捧,心中暗道,皇室也就这几个能拎出来说道说道了,其他的不是小透明、背景板,就是类人生物。
好不容易有个“好人”,偏偏不好好活。
吴越对吴融的吹捧置若罔闻,转而提议,“陛下,不如让白二郎为你介绍北征始末。”
吴杲自然察觉到吴越对吴融的疏离,两人年纪相近,却似乎总有一道无形的隔阂横亘其间。
他不光知道吴岭在明德门外显灵,连吴越玩笑一般特意不分给吴融玩具的事,都有人一五一十地回报。
不过,在吴杲看来未必是件坏事。执掌军权的族亲与成年的儿子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更为妥当,否则他难以安枕。
吴越晓得分寸,这一点让吴杲很是满意。转而问道:“怎么让二郎来介绍?”
毕竟,吴越是名义上的主帅,而这幅陶板是右武卫制作的。怎么看都和白家扯不上关系。
白湛穿着一身华丽的金甲,从人堆里钻出来,摆出一副小辈的俏皮姿态,“回禀陛下,因为整个北征大军中,能征善战和能说会道两条上,无人能及微臣。”
能打的没他能说,能说的没他能打,全靠综合素质胜出。
吴杲的心胸到底比杨胤大些,亲戚家小辈有能耐,他还是欣喜居多,将来都是国家栋梁。
白湛在北征中有所建树,勉强能够独当一面。否则以白隽向来圆滑却又懦弱的性格和手段,再配上一副病病歪歪的身体,如何能镇得住并州大营?
吴杲对右武卫的将领颇有了解,能打的从军功上就能看出来,能说的他也知道那么一两个。
范成明就不提了,刚才连陶板的位置都摆放不当。
吴杲看向人群一角,“朕记得,段卿的口才也是相当了得。”
段晓棠猛地接收到一道充满威胁的言语和视线,这个方向、这个姓氏……似乎没有其他人了。
段晓棠尚在愣神之际,吕元正已经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回禀道:“陛下,段棠华到底年轻,性子跳脱了些。”半点不提,白湛远比段晓棠更年轻。
段晓棠的性子究竟有多“跳脱”,满朝文武都能作证。
她是能打也能说,但解说之责,更重要的是“懂规矩”。
段晓棠对着舆图倒不会说什么“离就离了”,但她万一满嘴跑马车,炮轰某些拖后腿的衙门和个人,影响“团结”怎么办?
虽然战后复盘,即便战时未能作出最优最正确的决策,但当时的选择也并无大错。不会像武俊江给应荣泽挑刺那样,遍地都是疏漏。
但在这种场合下,随口的一句话就可能影响同僚的前程。
所以这把不确定的“双刃剑”,还是暂时打包入库,由更为稳重的白湛来承担这一重任。
既然右武卫的当家人都如此表态,吴杲也不多深究,区区一句“跳脱”,不影响他对段晓棠的整体评价。
白湛从内侍手中借来一柄拂尘,麈尾轻轻缠绕在胳膊上,木柄则指向陶板上的各个地点,从四路大军出塞的那一刻开始娓娓道来。
孙文宴站在吴杲身旁,静静地欣赏着他从未亲眼见过的塞外风光。心中默默思量,若是换作自己,又该如何指挥这场战役。
冯睿晋手握一只精致的酒杯,站在人群的外围。北征的始末他早已了如指掌。这幅陶板对于那些军事素养不足的人来说,或许能够让他们深刻认识到北征的胜利来之不易。
吴越哪里是送皇帝礼物,分明是在向天下展示他的赫赫战功。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这一场胜得有多辉煌。
南衙之主他够资格了。
白湛显然做足了功课,每一场战役都如数家珍。四路大军无一遗漏,遇到精彩之处还会重点介绍。
每一路大军的职责和特质也在寥寥数语中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比如范成达那一路以重创敌军为首要,吴越则注重缴获,当然他们的杀敌数量也不容小觑。
右武卫遇上敌军炸营那一夜更是将场面说得活灵活现。白湛彼时虽不在现场,但和右武卫将官哈哈打多了,也能摸清来龙去脉。
在白湛的娓娓道来中,众人仿佛亲历了那夜的惊悚。
炸营之恐怖自不待言,而右武卫全军冷静封锁营地体现出来的强悍,同样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