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年除夕前一天,汉市的冷雾裹着碎雪粒子打在车窗上,张涛开着刚提的宝马 740iL,载着父母往楚江县赶。副驾上的王曼手里攥着两袋用报纸裹得严实的汉味鱼干,每隔五分钟就探身瞅一眼仪表盘,嘴里念叨不停:“你这孩子,买这么贵的车干啥?楚江县里最体面的也就县医院院长的桑塔纳,你这车子亮得能照见人,一进去保准能把老街坊的眼珠子粘车上。尤其是你建军哥,那人打小就爱跟你比,小时候比弹珠,长大了比赚钱,现在看见你开这好车,指不定又说啥酸话。你可别跟他置气,咱们是回祖宅祭祖,不是来炫富的。”
张涛握着方向盘笑:“妈,这就是个代步工具,贵有贵的道理,这车安全,咱们走得稳当。再说了,我主要想趁这次回来,跟建军哥聊聊医疗设备代销的事 —— 他前阵子还跟秀嫂念叨,盼着我回楚江能碰个面,总不能让他觉得我忘了老乡。”
后座的张建国看着窗外掠过的乡道,声音温和:“你妈说得对,咱们张家在楚江县住了三代,都是靠实在吃饭。一会儿进了老城区,你把车开慢点,巷子里孩子多,别吓着人家。我还记得你十岁那年,跟你建军哥在巷口抢着骑二八大杠,现在你开上这好车,可别让他觉得你飘了。”
张涛点头应下,车速压得更慢。越靠近楚江县老城区,路边的景象越熟悉 —— 巷口那棵老梧桐树还在,树干底部刷着白灰,往上一点留着当年他和刘建军刻的 “到此一游”,字迹被岁月磨得有点模糊;街角的小卖部还开着,老板娘正趴在柜台上算账本,柜台上摆着的橘子糖还是一毛钱两颗;偶尔能看见穿棉袄的孩子追着自行车跑,车后座绑着的年货礼包晃悠悠的,引得孩子边跑边喊 “给我一颗糖”。
刚拐进老城区的石板路,“吱呀” 一声,修自行车的老李头从工具箱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截内胎,眯着眼睛瞅了半天张涛的车,突然拔高嗓门喊:“哎!巷子里的都来看呐!这是啥车?漆亮得能照见人影,比县领导的桑塔纳还气派!”
这一喊,巷子里瞬间像炸了锅 —— 卖糖葫芦的王大爷扛着草靶子跑过来,糖稀都蹭到了棉袄上;炸油条的张婶甩着手套上的油星子凑上前,围裙上还沾着面絮;连在巷口晒太阳的赵奶奶都拄着拐杖挪过来,围着车子转圈圈,嘴里念叨:“这车轮子都比我家饭桌大,得花不少钱吧?”
“我上次去汉市进货,见过一回这样的车!” 老李头伸手想摸车玻璃,又赶紧缩回去,在裤子上蹭了蹭,“听人说要一百多万!我这手脏,别给人家划了。”
王大爷盯着车尾灯咽唾沫:“一百多万?能买建军那电器铺十个!他前几天还跟我哭穷,说进的二十台黑白电视压了五万块货款,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
张婶突然指着驾驶座:“哎!这不是涛子吗?小时候总来我这儿买油条,一次能吃三根,还跟建军抢着付账!没想到现在这么出息,开上这么好的车了!”
张涛推开车门下车,刚要跟街坊打招呼,张建国就从后座下来,快步走到老李头、王大爷身边,笑着说:“都是孩子瞎折腾,就是个代步车。这次回来是想看看祖宅,顺便给街坊们带点汉市的特产。”
王曼也跟着下车,把汉味鱼干和楚风糕点分给大家,嘴里念叨:“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大家拿回去尝尝。”
街坊们接过特产,热闹劲儿更足了 —— 有夸涛子孝顺的,有问汉市互联网好不好做的,还有人拉着张建国打听 “这车能不能让孩子坐上去拍张照”。张建国刚要应下,就听见一阵 “哗啦哗啦” 的塑料声,刘建军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过来了,车后座绑着两个装满家电零件的蛇皮袋,车把上还挂着一个万用表,应该是刚去给西街的老王家修完电视回来。
刘建军老远就看见围着车子的人群,心里 “咯噔” 一下 —— 他前阵子还跟王秀说 “等涛子回楚江,得找机会跟他搭搭线”,可真见着人,又有点抹不开面子。他骑到近前下车,故意把万用表往车把上一挂,声音拔高了八度:“哟,这不是涛子吗?现在成大老板了,开这么好的车回楚江,是怕咱们县的人不知道你在汉市发大财了?我还以为你混得多好,原来就是靠开豪车装门面啊 —— 是不是贷款买的?”
这话一出口,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听得见。王曼皱着眉刚要开口,张涛就拉住她,笑着走到刘建军面前:“建军哥,好久不见,你这自行车还没换啊?上次听小李说,你给靠山乡卫生院修取暖器的时候,自行车链条掉了三次,没耽误事吧?”
刘建军梗着脖子,手往蛇皮袋上一拍:“我这自行车结实,骑了五年都没坏,不像某些人,花一百多万买个铁壳子,除了装样子没啥用。我这蛇皮袋里的零件,修好了能让卫生院的取暖器再用三年,比你这豪车实用多了。”
站在旁边的老李头忍不住开口:“建军,你这话就不对了。涛子不是那样的人,人家小时候就实诚,上次我自行车坏了,还是他帮我修的。再说了,人家搞互联网赚大钱,开豪车也是应该的。”
“就是啊,” 王大爷也帮腔,“你前几天还跟我念叨,说想跟涛子搭线做买卖,现在人家回来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刘建军没料到王大爷会戳穿他,脸 “唰” 地红了,刚想再说点什么,就看见他老婆王秀从巷子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传呼机,气喘吁吁地说:“建军,你咋还在这儿聊?刚才县医院的李医生呼你,说他们的消毒灯坏了,让你赶紧去修,人家等着用呢!”
刘建军一听消毒灯坏了,也顾不上跟张涛较劲,骑上自行车就想走,可刚蹬了两下,自行车链条 “咔嗒” 一声掉了,他差点摔下来。街坊们 “噗嗤” 一声笑了 —— 有捂嘴笑的,有转过身偷偷笑的,赵奶奶还小声说:“这真是越着急越出乱子,上次修电视也是掉链条。”
刘建军蹲在地上装链条,手指冻得通红,听见街坊们的笑声,更觉得没面子,装了半天都没装好。张涛走过去,从车里拿出一副毛线手套递给刘建军:“建军哥,先戴上手套,别把手冻裂了。这链条得先把后轮架起来,再把链扣对准齿轮,你别急,我帮你搭把手。”
刘建军没接手套,头也不抬地说:“不用你假好心,我自己能装。”
张涛也不生气,把手套放在自行车上,又从车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装链条手上容易沾油,一会儿用矿泉水洗洗手。县医院的消毒灯着急用,你赶紧装完过去,别耽误了人家的事。”
说完,张涛转身回到人群中,跟街坊们聊起楚江县的家常事,问大家冬天取暖够不够用,年货备得怎么样了。刘建军蹲在地上,听着张涛跟街坊们谈笑风生的样子,又看了看身边的豪车和自己的破自行车,心里五味杂陈 —— 他之前还跟王秀说 “涛子回楚江得好好聊聊”,可真见了面,又忍不住说酸话,现在涛子不仅没跟他计较,还主动帮他,这让他更觉得没面子。
好不容易装好链条,刘建军骑上自行车,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匆匆忙忙往县医院赶。王秀跟在后面,不好意思地跟张涛和街坊们道歉:“大家别跟建军一般见识,他就是最近电器铺生意不好,心里烦,说话冲了点。其实他前几天还跟我说,盼着涛子回来,想跟他聊聊做点买卖。”
张涛笑着说:“没事,建军哥也是性情中人。秀嫂,你赶紧跟上去看看,别让他修消毒灯的时候再着急上火。”
王秀点点头,小跑着追刘建军去了。街坊们看着刘建军的背影,又开始聊起来 —— 有说刘建军 “死要面子活受罪” 的,有说涛子 “格局大” 的,还有人说 “刘建军要是跟涛子合作,肯定能把电器铺盘活”。
张建国看了看天色,对张涛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祖宅看看,把祭祖的东西准备好,晚上就在这儿简单吃点饭,明天除夕再跟街坊们热闹。”
张涛点头,跟街坊们打了招呼,开车往祖宅去。车刚开没多远,就看见刘建军骑着自行车驮着秀嫂。刘建军看见张涛的车,赶紧低下头,加快速度骑走了,生怕跟张涛对视 —— 他还没做好跟涛子谈合作的准备,尤其是刚才说了那些酸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