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场秋雨洗净了京城的铅华,也让空气中多了几分凛冽的寒意。
林晚星的目光从那片飘落的黄叶上收回,指尖在陆擎苍温热的掌心轻轻划过,一个大胆而决绝的计划,已在她心中成型。
“我要办一个展览。”她声音清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个为他们举办的,迟到了几十年的展览。”
陆擎苍的黑眸深邃如夜,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不是庆功,也不是炫耀,而是一场终极的审判。
“地点,就选在第七研究所的旧址。”林晚星的眼神穿透了窗外的夜幕,仿佛看到了那座早已废弃、却承载了无数荣光与血泪的院落,“名字……就叫‘英魂归途·薪火传承’。”
一周后,第七研究所旧址。
这座曾经代表着国家最高医学科研水平的院落,在尘封多年后,第一次向公众敞开了大门。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和尘埃混合的气味,仿佛是历史本身散发出的味道。
林晚星亲自监督着每一个布展细节。
展厅的入口处,是“寒梅项目”发起人寒梅亲笔书写的研究手稿,字迹娟秀而有力,透着一股不让须眉的锐气。
旁边,是山区村民们写给她的、用词质朴却情感真挚的感谢信,每一封都记录着“晚星验方”最初的奇迹。
再过去,是“晚星验方”第一版正式印刷的小册子,以及那支曾伪装成U盘,储存着关键证据的英雄牌钢笔。
每一件展品,都像一枚坐标,清晰地勾勒出一条从黑暗走向光明的荆棘之路。
然而,整个展厅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正中央那片巨大的空地。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挂着一块巨大的、由鲜红色丝绸覆盖的展板。
红绸之下,隐约透出几个字。
走近了,才能看清展板上方那行触目惊心的标题——
“尚未归来的人”。
开展当日,阴天。
没有剪彩,没有领导讲话,甚至没有一个主持人。
应邀前来的宾客们在签到后,只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了一张设计简洁的展览简介,和一张统一格式的硬质卡片。
卡片上,只印着一个问题:
“您认为,谁最该站在那块红绸后面?”
陆擎苍一身便装,隐在人群中,锐利的目光通过微型耳机,调度着分布在展厅各处的安保人员。
他们的任务并非安保,而是观察。
重点目标,是那几位仍在职、或刚刚退居二线的医学界高龄顾问专家。
宾客们陆续走进展厅。
受害者的后代们在看到那些手稿和照片时,瞬间红了眼眶,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些主动或被动提供了证据的“污点证人”,则大多低着头,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良心的灰烬上。
黄干事伪装成一名布展维护人员,推着工具车,目光锁定了一位满头银发、身形清瘦的老者。
那是周明山,曾任军工联合办公室副主任,是当年拍板将“寒梅项目”定性为“失败”,并主导后续资产清算的关键人物之一。
周明山从进入展厅开始,脚步就异常迟疑。
他几乎没有看两侧的展品,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数次扫向中央那片被红绸覆盖的空地,眼神复杂,有惊惧,有懊悔,更有深深的忌惮。
他没有停留太久,像逃离一般走向出口处的留言簿。
他拿起笔,手腕微微颤抖,最终只写下四个字:“愧对战友”。
随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就在他转身与一名工作人员擦身而过时,一张名片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悄然滑落,掉在了地毯的阴影里。
黄干事不着痕迹地走过去,弯腰调整地毯,指尖一勾,便将那张名片收入掌心。
他退到无人注意的角落,摊开手掌。
名片上赫然印着:南粤发展研究基金会,名誉理事长,周明山。
黄干事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基金会,正是陆擎苍他们追查的“南明教育基金会”资金非法分流路径中,最隐秘、也是最终的接收方之一!
线索,在这里完美闭环!
与此同时,小刘记者和他带领的摄制组,正用镜头记录着这一切。
他们没有采访任何人,只是用长焦镜头,捕捉着一张张最真实的面孔。
有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在寒梅的手稿前长久伫立,老泪纵横。
有中年干部,在展厅里焦躁地踱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最终在一片死寂中,悄然退场。
更有几位衣着光鲜的人物,在看到中央那块红绸展板时,脸色瞬间煞白,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后,几乎是立刻转身离开。
小刘的镜头冷静地将这一切收入画面。
他已经想好了,这部纪录片的成片里,将保留大量沉默的、无声的镜头,只配上那首轻缓而悲怆的《十送红军》旋律。
片名,他也想好了,就叫——《无声的审判》。
他要让全国人民都看看,在这场迟到的审判中,谁在忏悔,谁在恐惧,谁又在落荒而逃。
展览结束的第二天,老孙法官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他将王某的供词、周明山的名片,以及基金会复杂的资金往来凭证并排放在桌上,一张巨大的、横跨了近三十年的利益输送网络,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枯瘦的手指重重地敲在桌面上,眼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厉芒。
他连夜奋笔疾书,向最高层提交了一份《关于追究系统性科研资产侵占责任的法律意见》。
在意见书中,他用最犀利的语言明确指出:“本案已远非个别腐败,实为一场有预谋、有组织、跨越三代人的制度性掠夺!其性质之恶劣,影响之深远,堪称建国以来科研领域第一大案!”
他强烈建议,立刻成立由纪检、军法、公安、审计等多部门组成的跨部委联合专案组,对涉军医药领域近三十年的产权变更史,进行一次彻底的、无死角的全面清查!
风暴,已在最高层酝酿。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林晚星,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当晚,她回到办公室,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件。
信封是老式的牛皮纸信封,没有邮票,显然是托人直接送来的。
她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带着岁月印记的纸。
那是几十年前,研究所内部通报用的专用纸。
纸上,没有一个字,只用钢笔画了一幅极其简单的简笔画:
一棵大树,根系深深地扎在泥土里,但粗壮的枝干却在半中腰的地方赫然断裂。
而在那狰狞的断口处,一抹顽强的新芽,正破开层层阻碍,向着天空生长。
林晚星将纸翻过来,背面有一行极小的、用铅笔写的字:
“有些账,不该由你来算,但你算得对。”
字迹苍劲,力透纸背。
她久久地凝视着这幅画,和那行字。
这封信,来自一位深知内情,且地位极高的“旁观者”。
他或许曾是沉默的共谋,或许是无力的反对者,但现在,他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她的认可,也像是一种交接。
窗外,京城的万家灯火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林晚星走到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
她轻声对自己说:“我不必让他们亲口认错,我只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光在哪里。”
桌角的茶杯里,温水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光,水面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仿佛有一簇看不见的焰苗,正在水心悄然跳动。
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林晚星将那张画着断树新芽的旧通报纸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透明的文件袋,置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