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对!”
程永年的声音,像一块冻了千年的寒冰,骤然砸在死寂的庭审现场,激起一片无形的冰渣。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只金属箱,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扭转乾坤的铁证,而是一堆不值一提的垃圾。
他推开椅子,缓缓站起,身姿依旧笔挺,但紧握的双手暴露了他内心的巨澜。
他绕过面前的桌子,一步步走向林晚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我反对将这份所谓‘物证’纳入考量!”他的目光如手术刀般锋利,直刺林晚星的双眼,“即便敌方在研究它,仿制它,甚至把它当成宝贝,那也只能证明他们同样在进行不科学、无准则的危险实验!难道我们共和国的医学标准,需要靠敌人的愚蠢来背书吗?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番话,逻辑刁钻,角度狠辣,瞬间将刚刚建立起来的优势打回了原形。
是啊,敌人都在用的东西,就一定是好东西吗?
这在政治上是站不住脚的!
旁听席上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摇摇欲坠。
然而,林晚星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在程永年滔滔不绝的质问声中,她安静地站了起来,动作轻缓地从身旁的资料袋里,取出一张半透明的、印着黑白影像的胶片。
她走到一旁的投影仪前,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熟练地将那张x光片夹了上去。
“嗡——”
机器启动,一道光束打在幕布上,一幅清晰的人体大腿骨骼及血管影像,赫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影像中,一根主要的股动脉旁,有一处狰狞的破口,像一张丑陋的嘴。
“这是昨天下午三点,第三突击队一名伤员的大腿动脉造影。”林晚星的声音清冷而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精准的锤子,一字一顿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伤口由高速弹片造成,动脉破裂,失血量每分钟超过三百毫升。随队军医使用了标准的战地止血棉,加压包扎,持续压迫两小时,血流不止。”
她的手指,在投影上轻轻一点,点在那处破口上。
“这是两小时后,在征得伤员本人和一线指挥员同意后,使用‘速凝粉’七分钟后的影像。”
她换上另一张胶片。
同样的部位,那处狰狞的破口周围,已经被一层薄薄的、与组织紧密贴合的物质覆盖,汹涌的血流被彻底截断。
更令人震惊的是,破口下游原本因缺血而变得模糊不清的微小血管网,此刻竟重新显影,这意味着血液循环正在快速恢复!
“经过初步测算,相较于传统压迫止血法,‘速凝粉’不仅在七分钟内完成绝对止血,其促凝血成分还避免了因长时间压迫导致的组织坏死风险,预计伤员的血管再通率将提升至少百分之四十。”
林晚星关掉投影仪,转身,清澈的眸光平静地迎上程永年因震惊而微微收缩的瞳孔。
“程主席,”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法庭落针可闻,“您刚才问,是不是我们的科学要靠敌人来背书。现在我回答您——不,我们的科学,要靠我们自己战士的生命来验证。”
她顿了顿,将那张决定了一条腿、一条命的x光片,轻轻放在了程永年面前的桌上。
“您要不要再仔细看看,究竟是谁,在拿战士的生命做实验?”
“轰!”
程永年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鸣,那张轻飘飘的x光片,此刻却重如泰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死死盯着那清晰的血管影像,握着钢笔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法庭外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
小刘记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台老旧的电影放映机和一块幕布,直接支在了法院对面的墙上。
他播放的,不是什么新闻简报,而是一段他昨天深夜潜入前线野战医院,用便携摄影机拍下的原始录像!
画面摇晃,光线昏暗,一个缠着绷带的年轻士兵正靠在床头,对着镜头撩起了自己的裤管。
狰狞的伤口已经缝合,但周围大片青紫的皮肤仍在诉说着昨日的凶险。
“……他们城里头的文化人,吵她有没有资格,吵她的药合不合规矩,”士兵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可俺们这些大头兵在乎啥?俺们就在乎打穿了肚子、炸断了腿的时候,能不能活下来!”
他指着自己的伤口,眼眶红了:“昨天,就这个洞,血跟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往外喷!卫生员脸都白了,说拉回去也来不及了。最后是排长把他自己那份‘救命粉’给我倒上了……你们是没瞅见,那血,‘呲’一下就给堵住了!”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们说林医生是骗子?行啊!那你来!你来替我挨这一下,你来替我死一次试试?!”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说得对!谁质疑谁上战场!”
“妈的,老子当年要是有这玩意儿,我那条胳膊也不至于留在这儿!”
视频的影像被无数人记在心里,而那个标题,像野火一样在整个军区蔓延开来——《你说她是骗子?
那你来替我死一次!
》
法庭内,黄干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主动走向证人席。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老孙法官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请求发言。”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清晰。
“我,黄卫国,曾经是带头抵制‘晚星验方’的人之一。”他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我认为它来路不明,不合规程,是歪门邪道。”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痛苦与挣扎。
“但是去年冬天,我儿子,在高原边防线上巡逻时坠下冰崖,颅内出血。直升机过不去,车也上不去。当地的赤脚医生,用林医生留下的一套针灸手法和半包药粉,硬是给他止住了颅内缓慢渗血,把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说到这里,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声音哽咽了:“我……我跪在地上,求那位老医生,给我抄了一份方子……现在,我儿子已经康复,今年刚考上第二军医大学。”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被体温捂得温热的纸,上面抄着一个药方。
“我不懂什么叫创新,我也不懂什么叫颠覆。”他将药方放在证人席上,再次深深鞠躬,“但我懂什么叫救命。我为我过去的无知和偏执,向林医生道歉。请……请组织给我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边境指挥所。
陆擎苍看着屏幕上传回的最新情报,眼神冷峻如冰。
突击队成功捣毁了敌方的生化窝点,缴获了完整的研发档案。
他亲自将其中最关键的几页打印出来,每一页的页眉都用中文标注着“目标优先级:林氏配方”。
他将这些文件,连同缴获的样品照片、作战地图和精确到秒的时间线,整理成一份完整的证据链报告。
“副部长,”身旁的参谋低声提醒,“这些材料涉及跨境行动,内容极其敏感,现在就提交上去,会不会……”
“越是关键时刻,越要让所有人看清楚。”陆擎苍头也不回,声音沉稳如铁,“她保住的是我们的战士,威胁的是我们的敌人。从今天起,她不只是一个医生,她是我们需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战略资源。”
法庭上,老孙法官宣布休庭十分钟。
他刚走出审判庭,就被几位白发苍苍、挂着技术军衔的老军医拦在了走廊里。
“老孙,”为首的一位老人按住他的肩膀,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你还记不记得,73年冬天,漠河那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咱们医疗队陷在里头,七个战士活活冻成了冰坨,截肢都来不及……”
老人的声音在发抖:“当时,当时要是有林医生她爹……不,要是有她这止血生肌的方子,那几个被冰棱划开动脉的兄弟,至少……至少能多活八个!”
老孙法官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眶瞬间红了。
十分钟后,庭审再开。
老孙法官坐回审判席,拿起法槌,却没有敲下。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当众宣布:
“根据军委于1962年颁布的《战时医疗应急条例》第十三条补充规定:在远离后方医院、常规药品失效且伤员面临生命危险的极端情况下,允许一线指挥员及军医,临时启用未经总部审批、但经实战反复验证有效的民间疗法或自备药方。一切后果,由前线委员会承担。所有记录,战后归档封存。”
他抬起眼,扫视全场:“本法庭认为,林晚星同志的行为,完全适用于该条例!”
话音未落,程永年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相当于从根本上,宣告了他所有“程序不合法”的指控,彻底无效!
就在这时——
“呜——呜——”
法院外,一阵尖锐凄厉的警报声划破长空!
紧接着,一辆满是泥浆的军用卡车像疯了一样冲进院子,一个急刹停在法庭门口。
几名民兵跳下车,手忙脚乱地从车上抬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医生!快!救命啊!”随车的医生嗓子都喊劈了,“腿部大动脉被机器绞断了!血止不住!!”
只见那伤员的大腿上,鲜血如同喷泉般向外喷涌,染红了整个担架!
庭内庭外,所有人脸色大变!
“常规止血带没用!压不住!我们需要‘晚星速凝粉’!谁有?!”那名医生绝望地大吼。
“这里有!”
黄干事像被电击了一般,猛地从旁听席上弹起,冲到门口,从怀里掏出那包他视若珍宝的药粉,递了过去。
“林医生昨晚让我以防万一,随身带着的!”
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那名医生颤抖着撕开油纸包,将灰白色的粉末,一把洒在了那血流如注的恐怖伤口上!
“滋啦——”
一声轻微的、仿佛热油浇上冰块的声音响起。
奇迹,发生了。
前一秒还在疯狂喷涌的鲜血,在接触到粉末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陡然凝固!
喷涌变成了流淌,流淌变成了渗出,不过三五秒的功夫,伤口处竟然只剩下血肉模糊的创面,再无一丝鲜血涌出!
全场,一片死寂!
这比任何影像、任何证词,都来得更加震撼,更加无可辩驳!
程永年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张永远紧绷的脸,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深刻的疲惫与茫然。
他身子微微一晃,最终靠在了椅背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低语:
“……或许,是我们……是我们太怕变了。”
那一刻,庭审的胜负,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就在这百感交集的寂静之中,院外,一阵更加雄浑、整齐的马达轰鸣声由远及近。
不是一辆车,而是一个车队。
紧接着,一声短促而极具穿透力的军用高音喇叭声,霸道地清空了所有杂音。
一名持枪的法院警卫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在老孙法官耳边用颤抖的声音急速报告:
“报告首长!是……是军委总部的车!他们说……奉命接管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