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和陆擎苍一前一后,步履生风地赶到团部。
通讯兵递上一封盖着省军区红色印章的电报,高指导员的面色凝重中透着一丝欣慰:“林医生,省里发来的集训通知,点名让你去参加为期两周的全军区赤脚医生理论统考前集训。”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晚星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这是对她专业能力的极大认可,也是她梦寐以求的深造机会。
她眼底瞬间迸发出灼热的光彩,用力点了点头:“是!保证完成任务!”
陆擎苍站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在听到“两周”这个时间期限时,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命令下达得急,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
当天夜里,军营宿舍的灯火大多熄灭,只有林晚星的房间还亮着。
她正在整理需要带去学习的医学笔记,陆擎苍却提着她的行李包走了进来,沉默地蹲下身,打开。
他那双常年握枪、布满厚茧的大手,此刻却异常灵活。
他将她胡乱塞进去的几件单衣拿出来,重新叠得整整齐齐,又从自己带来的一个布包里,拿出两件厚实的毛衣塞了进去。
“省城昼夜温差大,别冻着。”他的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弦。
接着,他又放进一小盒止咳糖浆,和她那个用了很久、边角都有些磨损的银针包。
“以防万一。”
林晚星看着他专注而笨拙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照顾自己。”
陆擎苍没抬头,只顾着拉上行李包的拉链,动作顿了顿,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和一支笔,塞到她手里。
“每天傍晚六点,”他终于看向她,目光里是军令般的严肃,“打一次电报回来。”
她失笑:“电报多贵啊,再说我也没什么要紧事……”
他的眼神不容置喙,拿过纸笔,在上面写下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又递给她看:“平安二字即可。”那字迹,力透纸背,锋芒毕露,一如他本人。
林晚星心头一颤,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郑重地将纸条收好。
抵达省城招待所的当天,林晚星就被卷入了高强度的学习洪流。
来自全军区的顶尖军医教授,将两三个月的知识点压缩在两周内进行灌输,她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吸收着知识的甘霖,连吃饭都在回味课堂上的内容。
等到晚间,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想起发电报的事,一路小跑到通讯站,却发现大门早已紧锁,站岗的哨兵说,晚上七点就关闭了。
她只好悻悻而归,想着明天早点来。
可第二天的课程比第一天更紧张,教授甚至拖了堂,等她再次赶到通讯站时,又一次吃了闭门羹。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林晚星抱着笔记本匆匆走出宿舍楼,准备去教室预习,却被一个穿着军装的小战士拦住了去路。
那战士一脸焦急,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林医生,可算找着您了!”
他自称小刘,是陆擎苍警卫班的战士,昨天下午就到了,在招待所门口守了大半夜。
“陆团长派我来给您送些换洗衣物和吃的,”小刘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递给她,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团长还让我……务必亲眼确认您安然无恙。”
林晚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干净的衣服,还有用油纸包着的、尚有余温的肉包子和茶叶蛋。
这个男人,因为两天没收到她的“平安”二字,竟直接派了专人,连夜驱车数百里赶来省城。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一丝愧疚涌上心头。
她立刻向小刘借了纸笔,在纸上用力写下四个字:“一切安好,勿念。”交给他时,她特意叮嘱:“一定亲手交到陆团长手上。”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军营驻地,气氛已然降至冰点。
陆擎苍每日傍晚六点,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通讯室。
第一天,他枯坐了一个小时,直到通讯员抱歉地告诉他,所有电报都接收完毕,没有他的。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结果。
他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让整个通讯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连续三天,石沉大海。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治军严明的陆团长,批阅军务,组织训练,看不出任何异常。
可到了夜里,他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睁着眼直到天明。
他一遍遍翻看林晚星留下的那本笔记本,上面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各种草药的药性,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她灯下专注的模样。
他甚至破天荒地给营区门口的哨兵下了死命令:电讯站但凡有任何来自省城的电报,无论何时,都必须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第四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一名通讯兵神色慌张地冲进团部,手里捏着一封皱巴巴的加急电报,声音都在发抖:“团长!省城医院发来的加急电报!”
陆擎苍猛地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后抬起头,一把夺过电报。
电文很短,字迹因加急而显得有些潦草模糊:“林姓学员突发高烧,情况不明,已送院留观治疗。”
“林姓学员”。
这四个字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陆擎苍的胸口。
他脑中“轰”的一声,眼前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那个女人单薄的身体,她偶尔会犯的咳嗽,她笑着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的模样……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定格在那“情况不明”四个字上。
他霍然起身,椅子被他巨大的力道带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双目赤红,一言不发地冲出团部,翻身上了一匹战马,铁蹄踏碎清晨的宁静,直奔营区电讯站。
“给我接省城军区总医院!”他对着目瞪口呆的通讯员,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骇人的杀气,“拍十个字的电报:立即查明林晚星具体状况,违者军法处置!”
发完电报,他并未停下,而是调转马头,厉声喝道:“警卫班!全员集合!五分钟内,全副武装,备车出发!”
高指导员闻讯赶来,正好堵在门口,急得满头大汗:“老陆!你冷静点!电报上说的是‘林姓学员’,可能是误传!你现在带兵去省城,这是严重违反纪律的!等确认了情况再行动也不迟!”
陆擎苍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能穿透人心:“老高,我陆擎苍的命是国家的,我可以死在任何一个战场上,毫无怨言。”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重逾千钧,“但她不能出一点事。一点都不能。”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卫生队的李秀兰举着一封刚刚收到的电报,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色:“团长!团长!新的电报!是林医生自己发的!她说……她说她一切安好!”
原来,小刘战士赶回营区,正好与那封乌龙电报前后脚抵达。
陆擎苍紧绷的身体这才有了片刻的松懈,但那股后怕带来的戾气仍未散去。
当晚,林晚星回到宿舍,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
信封是军用信封,上面没有署名。
她疑惑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
打开一看,一行凌厉如刀刻的字迹映入眼帘:“下次失联,我不找人,直接去。”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话。
林晚星怔住了,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男人在写下这行字时,眼中翻涌的怒火和压抑的后怕。
他从不说甜言蜜语,却愿意为了她,违抗军纪,孤身犯险。
这份沉甸甸的、带着蛮横和霸道的爱意,比任何情话都更能撼动她的心。
眼眶一热,雾气迅速模糊了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激荡的心情,拿出纸笔,提笔回信。
她写道:“我不是想要逃开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屋檐,我只是想向你证明,当风雨来临时,我也能自己撑开一把伞。”
几日后,在一次关于农村防疫的专题研讨课上,林晚星结合她在红星公社的实践经验,大胆提出了“农村常见传染病防控网格化管理”的构想。
这个超前的理念让主持课程的老教授眼前一亮,当场对她大加赞赏,并邀请她参与即将编写的全区防疫指导手册。
散课后,巨大的喜悦包围了林晚星。
她破天荒地绕道去了电讯站,无视了通讯员关于电报字数限制的提醒,亲手拍发了一条超规的、充满了个人情感的电报:“今日获奖,教授夸我了。很想你。”
当夜,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远在军营驻地家属院里,林晚星那间许久没住人的小屋,煤炉旁却多了一床崭新的、厚实的棉被。
后来,邻居柳文娟告诉她:“那天凌晨两点多,陆团长直接从省城打来长途电话,让后勤处的人连夜把最好的棉被给你送过去的,说省城都下雪了,怕你一回来就冻着。”
风雪漫天,而那份无声的爱意,早已穿行千里,温暖如春。
集训的日子在紧张与充实中飞速流逝,结业的日子越来越近。
那位对林晚星青眼有加的老教授在最后一堂课结束后,特意将她留了下来,递给她一张小小的学员鉴定表,意味深长地说:“你的构想很有价值,但这只是开始。过几天的统考,结果会直接通报至全军区各大单位,那才是真正检验你们成色的第一道关卡。小林同志,我很期待你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