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城在短暂的喘息后,再次绷紧了弓弦。
城墙上的血迹尚未干涸,新的滚木礌石已堆积起来,工匠和民夫日夜不息地修复着破损,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铁锈混合的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天骐不愧是沙场宿将,并未因初战受挫而气馁,反而更加沉稳。
他不再急于发动全面强攻,而是改为持续不断的骚扰和试探。小股部队轮番佯攻,消耗守城物资;大批弓弩手在井阑和盾阵掩护下,与城头对射,压制守军;冲车和掘地作业也时有尝试,虽未竟全功,却让守军疲于奔命,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同时,他严格执行坚壁清野的策略,彻底切断了历阳城与外界的物资流通。
城外的田地化为焦土,水源被污染或重兵把守,历阳城真正成了一座孤岛。
城内的压力与日俱增。粮食配给再次削减,伤药开始短缺,就连用于守城的火油也几乎见底。
军民脸上菜色渐显,若非萧煜当日城头显圣般的威势以及玄甲卫铁腕的军管维持着秩序,恐慌早已蔓延。
“主公,再这样下去,最多半月,城内粮草将尽。”老周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他是大管家,最清楚家底。
萧煜站在城头,望着远处连绵的朝廷军营寨,目光深邃。
他能感觉到城内渐渐弥漫开来的绝望气息,也知道赵天骐打的就是消耗战的主意。
“影子那边,有消息了吗?”萧煜问道,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苏十三娘立刻回道:“刚收到密信。影子大人已成功接触目标,那位负责后军粮草押运的偏将王通。此人确实欠下巨额赌债,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影子大人许以重金,并承诺事后助其脱身,他已答应合作。这是王通提供的下一批粮草运送路线和护卫情况。”
萧煜接过密信,快速扫过。
信上详细标注了粮队从江陵出发,途经的几个关键节点、预计到达时间以及护卫兵力,约有两千兵马押送,算是一支重要的补给线。
“可信度如何?”萧煜看向苏十三娘。
“影子大人反复核实过路线和时间,与我们从其他渠道获得的情报基本吻合。王通提供的护卫兵力细节,也符合江陵大营的常规配置。应当可信。”苏十三娘谨慎地回答。
萧煜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机会稍纵即逝,不容犹豫。
“阿才,黑风!”
“末将在!”两人踏前一步,身上还带着连日守城的疲惫与硝烟气。
“命你二人,各点五百最精锐的玄甲骑兵,人衔枚,马裹蹄,即刻出发,秘密潜出城南,绕行至‘落雁坡’设伏!”萧煜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个险要的隘口,那正是王通提供的粮队必经之路。
“此战,不求全歼,只求焚毁粮草!动作要快,一击即走,不可恋战!得手后,分散撤回,在城南三十里外的黑风岭旧寨汇合!”
“末将遵命!”阿才和黑风眼中燃起嗜血的光芒。困守孤城多日,终于有机会主动出击,还是去断敌人的粮道,这让他们兴奋不已。
一千玄甲精锐骑兵,在夜幕和熟悉地形的掩护下,如同幽灵般悄然消失在历阳城南方的山林之中。
接下来的两天,历阳城依旧承受着朝廷军不间断的压力。
萧煜亲自坐镇城头,指挥若定,数次击退小规模登城企图,稳定着军心。
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已投向了南方。
第三天黄昏,就在朝廷军又一次佯攻退去,城头守军稍松一口气时,南方遥远的天际,隐隐亮起了一片赤红的光芒,即便相隔数十里,在暮色中也显得格外刺眼。
与此同时,朝廷大营方向,隐约传来了骚动和混乱的人喊马嘶声。
萧煜站在城楼,望着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冷冽的弧度。
成功了!
……
朝廷大营,中军帐。
赵天骐脸色铁青,听着跪在面前、浑身烟尘血迹、狼狈不堪的运粮官哭诉。
“将军!末将罪该万死!粮队……粮队在落雁坡遭遇大队贼骑突袭!他们……他们不杀人,专放火!数千石粮草,尽数被焚啊将军!”
“废物!”赵天骐猛地一拍案几,实木的案几竟被拍出一道裂痕!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落雁坡!
那里地形险要,他并非没有防备,还特意加派了人手!
怎么可能被大队骑兵突袭得手?
还专放火不杀人?
这分明是早有预谋,精准打击!
“敌军有多少人?是何来历?”赵天骐强压怒火,厉声问道。
“天黑……看不真切,但马蹄声密集,攻势迅猛,至少……至少上千精骑!打着……打着黑旗,似乎是……是玄甲卫!”运粮官颤声道。
“玄甲卫?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骑兵?又如何能精准知道我粮队路线和时间?”赵天骐又惊又怒。历阳城被围得水泄不通,这支骑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城中有大量暗道?还是……军中出了奸细?
一想到后者,赵天骐悚然一惊。他立刻唤来亲信,厉声下令:“给本将严查!所有知晓粮道路线和时间的将官,全部隔离审查!尤其是后军那些人!”
粮草被焚,军心必然动摇。更重要的是,下一批粮草从江陵运来,至少需要十余日。
他麾下三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巨大,存粮根本支撑不了那么久!
“将军,是否……暂缓攻城?”副将小心翼翼地建议。
赵天骐看着远处历阳城头隐约的火把光芒,仿佛看到了萧煜那嘲讽的眼神。
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攻城照旧!但……减少强度,以佯攻骚扰为主。同时,派人回江陵,催促粮草,八百里加急!”
他不能退,一退则前功尽弃,更坐实了“劳师无功”的罪名,玉京那些政敌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粮草问题,已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历阳城内,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南方冲天的火光和朝廷大营的混乱,足以让守军士气大振。
“朝廷的粮草被烧了!”
“是主公派兵出去了!”
“天佑我历阳!”
希望,如同暗夜中的星火,再次在军民心中点燃。
萧煜收到阿才、黑风安全撤回黑风岭旧寨的消息后,心中稍定。
这步险棋,走对了。
他深知,烧掉一批粮草,并不能立刻让朝廷大军崩溃,但足以打乱赵天骐的节奏,引发其内部的猜疑和恐慌,更重要的是,为自己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接下来,就要看玉京城内的风波,能否如期而至了。
潜龙于困局中,终于探出了足以搅动风云的利爪。
棋盘上的攻守之势,正在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