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比去时更加沉默,也更加迅速。
劫后余生的庆幸被一种更深沉的压抑所取代。
宗卫们依旧尽职尽责地护卫着,但眼神中的审视与疏离几乎不加掩饰。
老徐的突然出现与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如同一根毒刺,扎在每个人心头,尤其是那位宗卫首领。
萧煜能清晰地感受到落在自己背上的、那道冰冷而探究的目光。
他知道,关于老徐的“解释”并不能真正打消疑虑,反而可能让靖王更加确定他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力量。
这次西南之行,他成功沟通了神树,获得了至关重要的“锁眼”信息,却也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再难像过去那样藏身于阴影之中。
他并不后悔。与获得的信息相比,这点风险值得承担。
他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利用这短暂的回程时间,消化所得,并为接下来的囚笼生涯做好准备。
他大部分时间依旧在闭目调息,实则是在脑海中反复勾勒、记忆那个深埋于地底的“锁眼”坐标,推演着可能的抵达路径与需要克服的困难。同时,他也分出一丝心神,感受着靴筒中那枚来自玄甲的玉简。
玉简内的信息他已熟记,但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重要的道具和与外界联系的潜在桥梁。
途中又经历了几次小规模的魔物袭击,都有惊无险。
数日后,凉州城那熟悉的、在魔云映衬下更显巍峨与压抑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没有凯旋的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放松。
当这支残破而沉默的队伍穿过北门时,守军投来的目光复杂难明,有敬畏,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疏离。
萧煜直接被“护送”回了那所熟悉的、却感觉比离开时更加森严的独立院落。
院墙似乎加高了些,巡逻的守卫增加了一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他刚踏入静室,还没来得及换下染尘的衣袍,靖王的口谕便已传到,依旧是召见。
萧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压下所有的情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内敛,再次走向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危机的行辕。
这一次,不是在偏殿,而是在靖王处理机密事务的书房。
只有靖王一人,负手立于窗前,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高大而孤寂。
“罪臣萧煜,参见皇叔爷。”萧煜依礼参拜,声音平稳。
靖王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萧煜身上,久久没有言语。
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西南之行,辛苦了。”良久,靖王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听闻你们遭遇北漠主力,损失不小,你能平安归来,甚好。”
“托皇叔爷洪福,罪臣侥幸。”萧煜低头回应。
“那个突然出现的老卒,是怎么回事?”靖王不再迂回,直接切入核心,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据宗卫回报,此人实力深不可测,言语间……似乎与你相识?”
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
萧煜维持着躬身的姿态,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再次陈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后怕:“回皇叔爷,罪臣确实不知其真正来历。流放途中,边城酒肆鱼龙混杂,见过一面,只当是寻常嗜酒老卒,万万没想到……请皇叔爷明鉴!”
靖王盯着他,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其灵魂深处。
萧煜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审视与权衡,但他心神稳固,没有丝毫动摇。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罢了。”终于,靖王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说,他选择不再深究,转而问道:“你与那寂灭生机树,沟通得如何?可有收获?”
萧煜心中微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不能透露“锁眼”的信息,但必须给出足够分量的“成果”,以证明自己的价值,换取暂时的安全。
“回皇叔爷,”萧煜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与“振奋”交织的神色,“罪臣幸不辱命,借助碎片之力,确实与神树建立了一丝微弱的联系。神树灵性非凡,似乎……对维持此地平衡有着强烈的意愿。罪臣感知到,其根系深扎地脉,与星骸本源关联极深。或可尝试……引导其力量,疏导、中和魔气,而非一味强行净化。只是此法需循序渐进,且需找到合适的力量引导节点,急迫不得。”
他隐去了“锁眼”的具体存在,而是提出了“引导疏导”的思路,并强调了“循序渐进”和“寻找节点”,既符合他之前的建议,也为后续可能的行动留下了伏笔和……时间。
靖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引导疏导?你确定可行?与‘引星归元大阵’相比如何?”
“罪臣不敢妄言孰优孰劣。”萧煜谨慎道,“大阵霸道,若能成,或可速效。引导之法温和,或许更契合此地能量特性,风险或可降低,但耗时可能更长。二者或可……并行不悖?”他给出了一个看似中立的建议,实则暗中抬高了“引导之法”的地位。
靖王沉吟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萧煜带来的信息,与他之前从司天监获得的认知有所不同,但似乎又隐隐契合某种更古老的法则。
尤其是“引导疏导”的思路,与那老卒所说的“内部攻破”隐隐呼应。
这让他对萧煜,以及其手中的碎片,更加重视,也更加忌惮。
“你的建议,本王会考量。”靖王最终没有表态,而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你此行劳苦功高,暂且好生休养。平魔参赞司的事务,你依旧署理。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萧煜:“为助你更好地‘引导’神树之力,参悟碎片奥秘,即日起,司天监藏书楼第三层,对你开放你可凭此令牌,随时前往查阅。”
一枚温润的玉牌被内侍送到萧煜面前。司天监藏书楼第三层,存放的都是非核心却也算珍贵的典籍,尤其是关于上古阵法、星辰异力的记载。
这看似是奖赏和信任,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消耗——将他圈定在行辕范围内的藏书楼,用浩如烟海的典籍占据他的时间和精力,让他无暇他顾。
“罪臣,谢皇叔爷恩典!”萧煜双手接过令牌,脸上露出“感激”之色。
新的囚笼,已然落下。
比之前的院落更加华丽,也更加坚固。
但萧煜知道,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司天监的藏书楼,或许能帮他更好地理解脑海中的远古记忆,验证关于“锁眼”的猜想。
他躬身退出书房,握着那枚冰凉的令牌,走在返回住所的路上。
归途暗影未散,囚笼又添新锁。
然而,潜龙之心,岂是区区囚笼所能禁锢?
真正的博弈,才刚刚进入中盘。
他需要在这有限的方寸之地,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为最终破局,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