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北门,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当这支残兵败将、人人带伤的勘探队伍出现在守军视野中时,引起的震动远比魔云压城更甚。
去时一百六十名精锐,归来不足八十,且个个带伤,神情萎顿,队伍中间甚至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着数名重伤员,其中赫然包括司天监副监沈墨云!他面色金纸,气若游丝,胸口一片焦黑,显然伤势极重。
而走在队伍最核心,被两名虽然疲惫却眼神依旧锐利的宗卫护持着的七皇子萧煜,虽然脸色苍白,衣袍染血,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经历了某种洗礼,气质愈发沉凝内敛。
“快!开城门!迎七殿下、沈监副入城!”城头守将认出队伍,骇然失色,连忙下令。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间飞遍了凉州城各方势力的耳中。
行辕之内,靖王萧景琰正在听取关于“引星归元大阵”材料调配的汇报,闻讯手中动作一顿,抬起眼帘,眸中寒光乍现:“伤亡过半?沈墨云重伤?具体情形,速速报来!”
他派出的可是精锐中的精锐,更有沈墨云这等司天监高手坐镇,竟在西南一隅损失如此惨重?
几乎同时,都督府中的耿忠,钦差驻地的高拱,乃至城中诸多潜藏的耳目,都收到了类似的消息,各自反应不一,但无不将目光投向了那座破院,以及被严密护送回去的七皇子。
萧煜没有返回破院,而是直接被那队宗卫“护送”到了行辕附近一处早已准备好的、更加森严的独立院落。
美其名曰“便于王爷垂询及殿下养伤”,实则是更加彻底的软禁与隔离。
他对此早有预料,并未反抗,只是在下轿时,对那宗卫首领平静道:“沈监副伤势危殆,寻常医药恐难见效,其生死关乎平魔大局,还请王爷速派良医,或可……让吴郎中一试。”他提到了吴郎中,既是试探,也是为救沈墨云留下一线可能。
宗卫首领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挥手让人紧闭院门,加强了守卫。
院内陈设比破院好了不知多少,却更显冰冷,如同华丽的囚笼。萧煜屏退了下人(实为监视的眼线),独自坐在静室中,立刻开始检查自身状况。
识海依旧有些隐隐作痛,那是强行接纳远古记忆碎片的后遗症,但精神力的韧性与感知似乎因此提升了不少。
体内大周天真气耗损严重,经脉也有多处暗伤,但《戍卒诀》的特性使得其恢复速度远超同阶,更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源自寂灭生机树的纯净生机在缓慢滋养着他的伤体。
最重要的,是怀中的铜钱碎片。此刻它不再灼热,反而温润如玉,表面流淌着一层淡淡的、与那寂灭生机树同源的七彩光晕,与他的联系更加紧密,仿佛成了他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远在星陨之地西南的那株神树,其微弱的、代表着“平衡”与“生机”的波动。
“果然,共鸣之后,联系更深了……”萧煜心中明悟,这既是机缘,也可能成为被追踪定位的隐患。
他收敛心神,开始默默运转《戍卒诀》,加速恢复。
他知道,靖王的“垂询”很快就会到来,他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状态,以应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正如他所料,不到一个时辰,院外便传来了通报声:“王爷口谕,召七皇子萧煜即刻觐见!”
该来的,终究来了。
萧煜整理了一下衣袍,压下体内的虚弱感,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运用气血技巧伪装),从容地走出了静室。
再次踏入靖王行辕那座压抑的大殿,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靖王依旧端坐主位,面色沉凝如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萧煜身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
耿忠与高拱分立两侧,目光同样聚焦于他。
没有寒暄,靖王直接开口,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将西南之事,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告知朕。”
萧煜早已打好腹稿,从进入星陨之地,遭遇暗影魔,发现寂灭生机树,到北漠突袭,千夫长施展血咒,自己被迫引动碎片拦截,乃至最后神树绽放光华、稳定能量场,都“如实”道来。
只是在关键处做了修饰:将自己主动沟通神树、获得远古记忆之事,隐去不提,只说是在碎片与神树共鸣下,被动感知到一些模糊信息,并侥幸激发了神树的自我修复之力。
他语气平稳,叙述清晰,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被卷入危机”、“侥幸借助宝物之力发挥作用”的幸运儿,而非主导者。
然而,即便如此,他描述中关于寂灭生机树的神异、北漠人的疯狂、以及他关键时刻引动碎片与神树共鸣、稳定局面的经过,依旧让殿内三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尤其是高拱,看向萧煜的眼神充满了忌惮与阴冷。
此子不仅未死在西南,反而似乎又得了天大的机缘,在军中威望恐怕更甚!这绝非他所乐见。
耿忠虽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这位七殿下,总能于绝境中创造奇迹。
靖王听完,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殿内众人的心弦上。
“依你之见,那寂灭生机树,于平定魔患,有何用处?”靖王终于再次开口,问题直指核心。
萧煜沉吟道:“回皇叔爷,据罪臣感知,那神树蕴含磅礴生机与平衡法则,似能调和、甚至净化魔气。其力量性质,与‘引星归元大阵’的强行净化或有不同,更偏向于疏导与转化。若能得其相助,或可大幅降低布阵风险,提高成功率。甚至……或许能找到不必完全依赖大阵,也能遏制魔气蔓延的方法。”他适时地抛出了“替代方案”的诱饵。
靖王眼中精光一闪:“哦?不必完全依赖大阵?细说之。”
萧煜却露出为难之色:“罪臣只是模糊感知,具体如何运用,尚需深入研究神树特性,以及……厘清其与星骸本源、魔念之间的复杂关联。可惜沈监副重伤,否则以其学识,或能窥得更多奥秘。”他将皮球踢回给靖王,同时再次强调了沈墨云的重要性。
靖王目光微凝,看向殿外:“沈墨云伤势如何?”
一名内侍连忙上前禀报:“回王爷,太医正在全力救治,但……但沈监副神魂受损,心脉被诡异血咒之力侵蚀,情况……不甚乐观。”
大殿内气氛一沉。
沈墨云是司天监在北凉的支柱,他若倒下,无论是“引星归元大阵”还是对星陨之地的研究,都将受到重创。
高拱忽然阴恻恻地开口:“王爷,七殿下既能引动神树之力,或可有救治沈监副之法?毕竟,那血咒也是被殿下与神树之力驱散的。”他这话看似提议,实则将救人的压力和责任,直接推到了萧煜身上。救活了,是分内之事;救不活,则可能被扣上见死不救或能力不足的帽子。
靖王的目光再次落在萧煜身上,带着审视与压力。
萧煜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凝重与思索之色,缓缓道:“罪臣不敢保证,但或可一试。需近距离探查沈监副伤势,并……需要那枚铜钱碎片辅助。”他再次强调了碎片不可或缺的作用,巩固自身价值。
“准。”靖王没有任何犹豫,“即刻带七皇子去探望沈监副。需要何物,尽管开口。”
“罪臣领命。”萧煜躬身。
一场关乎沈墨云生死,更关乎未来局势走向的救治,就此展开。
而萧煜,在这归城后的第一场博弈中,凭借西南之行的“战果”和精准的应对,暂时稳住了阵脚,并将自己与碎片、神树乃至沈墨云的命运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在这暗流汹涌的凉州城内,布下了一着连横之棋。
潜龙归城,虽入囚笼,却已搅动四方风云。
真正的较量,从这间病房开始,悄然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