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的春日,总是来得迟缓而吝啬。即便冰雪消融,空气中依旧裹挟着来自野狼原的料峭寒意,刺入肌骨。
萧煜裹紧了身上的旧袍,立于破败的院中,望着墙角一株挣扎着吐出些许绿意的野草。福宝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清秀的脸上满是担忧:“公子,药好了,趁热喝吧。这鬼天气,您的身子可禁不住久站。”
接过温热的药碗,萧煜看着福宝。这小太监自玉京跟随他流放至此,历经磨难,却始终忠心耿耿,是他身边为数不多能完全信任的人之一。“无妨,看看这生机,心里也敞亮些。”他语气平和,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福宝接过空碗,低声道:“公子,高公公那边……奴婢总觉得不踏实。他昨日还派人来问过您日常的饮食起居,问得极细,连您读什么书、夜里几时安歇都问了。”
萧煜眼神微凝。高拱果然没闲着,调查已渗透到他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他拍了拍福宝的肩:“由他问去,你照实说便是,我如今不过是一介苟延残喘的废人,没什么不可对人言。”
福宝似懂非懂,但见萧煜镇定,心下也安定了不少,用力点头:“奴婢明白,绝不会让人挑出错处。”
这时,阿才的身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处,对萧煜微微颔首。
萧煜会意,对福宝道:“我去密室,你在此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公子。”
密室内,油灯再燃。
除了苏十三娘与阿才,老周和墨砚也在。墨砚安静地坐在角落,面前铺着一张画满复杂线条与机关的草图,他不能言,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有神。
“义士,”阿才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按照您的吩咐,挑选了五人,皆是身世清白、与北漠有血仇、心性坚韧可靠的兄弟。昨夜已开始传授《戍卒诀》第一篇的呼吸法。”
“进度如何?”萧煜问。
“其中有两人资质上佳,已初步感应到气感。”阿才回道,“其余三人还需打磨。属下谨记您的吩咐,循序渐进,更重考察其心性。”
萧煜点头:“很好。修炼所需药浴、肉食,让十三娘优先供应,不可短缺。”他看向老周和墨砚,“据点安全如何?”
老周搓了搓粗糙的手掌,憨厚一笑:“义士放心,那些惹眼的家伙都已处理干净,现在俺那铺子,就是个正经修修补补的地儿。”他指了指墨砚面前的草图,“墨砚小子又弄出了几个新玩意儿,预警的机括更隐蔽,还设计了几个能临时阻敌的小机关,妙得很!”
墨砚见提到自己,抬起头,用手指点了点草图上的几个关键点,然后对萧煜露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萧煜仔细看了看,虽有些结构一时未能完全理解,但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巧思与实用性。“很好,就按墨砚设计的布置。老周,你配合他。”他心中稍安,有墨砚这等精通机关奇巧的人才在,据点的安全性提升了不少。
苏十三娘接着汇报:“义士,接触‘私驼客’的事已有些眉目。其中一人,名叫胡商萨比尔,常年在北漠小部落间行走,贪财但守信。妾身已通过三层关系,匿名向他订购了一批北漠特产的马奶酒和皮子,并暗示若能提供些‘有趣’的边地消息,价格可再议。他颇为意动。”
“谨慎接触,慢慢收线。”萧煜叮嘱,“北漠王庭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呼衍灼寻找前朝遗物,或许也能从这些小部落的动向中窥见一二。”
“妾身省得。”苏十三娘应下,又道,“另外,吴郎中来信,说在城南的流民棚区,发现几个识文断字的少年,还有一个原是军中书吏,因伤退役,如今贫病交加,颇通算学。是否接触?”
“可让吴郎中借义诊之名,暗中观察其品性。若确为可用之才,便设法吸纳,先做些文书整理之事。”萧煜心中微动,人才的匮乏始终是制约玄甲发展的瓶颈,此事必须抓紧。
安排完诸项事宜,众人各自领命离去。
萧煜再次独自留在密室,却没有立刻修炼。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墨砚凭记忆绘制的、极其简陋的北凉周边地域图。他的目光落在野狼原的位置。
呼衍灼大军屯驻于此,如一头匍匐的恶狼,舔舐着利爪,耐心等待着时机。他等待的究竟是什么?是与那“神谕”有关,还是北漠王庭内部出现了什么变故?那枚永昌通宝,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高拱在城内的步步紧逼,与野狼原上悬而未决的威胁,如同两条不断收紧的绞索。留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他盘膝坐下,再次握紧那枚紫黑铜钱。《戍卒诀》的心法缓缓运转,小周天内真气奔腾。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引导真气去沟通铜钱,而是尝试将一丝心神,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铜钱内部,去感受那丝温热背后的存在。
起初只是一片混沌的暖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那温热的核心,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极其微弱、却亘古悠长的奇异律动,如同沉睡巨龙的心跳。
就在他的心神即将与之接触的刹那——
“嗡!”
铜钱轻微一震,一股远比之前突破膻中穴时微弱,却更为精纯的暖流溢出,融入他的经脉,使得运行的真气瞬间活泼了几分。
萧煜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这铜钱,果然内藏乾坤!它不仅辅助修炼,似乎还承载着某种……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不能急,必须如履薄冰,慢慢探索。无论是铜钱的秘密,还是玄甲的发展,亦或是应对内外的危机,都需要绝对的耐心与精准的掌控。
他重新闭上双眼,继续沉浸在修炼之中,引导着那丝得自铜钱的精纯暖流,淬炼着自身的经脉与真气。
密室之外,阿才正在一间隐蔽的地窖中,看着五个精悍青年在药浴中咬牙忍受着真气贯通的痛苦;苏十三娘通过层层掩护,将指令传递给下线;墨砚和老周则在昏暗的灯光下,打磨着机关部件;吴郎中的药香,开始在流民棚区弥漫……
玄甲的根系,在风雪与暗影的覆盖下,向着更深处,更坚实处,顽强蔓延。而藏锋于鞘的雪刃,正在这无声的积蓄中,悄然磨砺着更为锋利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