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殿的夜本该是玄色织就的绸缎,此刻却被一道刺目的裂痕划得支离破碎。
凤知微刚替最后一个光雨童理好发间星砂,便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般的轻响。
她转身时,袖中银针已凝在指尖——却见沧夜方才还温热的位置,此刻正翻涌着墨色旋涡,像极了被恶魔啃噬出的伤口。
沧夜?她脱口唤他,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
没有回应。
旋涡突然暴起黑芒,如无数尖牙的触须卷向榻上闭目调息的人。
沧夜的玄色衣摆被扯得猎猎作响,原本稳如磐石的气息开始紊乱。
凤知微扑过去时,腕间归墟同心链突然灼烫,像是在警告什么。
她指尖刚碰到他手背,便被一层无形力场狠狠弹开,后背撞在鎏金烛台架上,震得金箔簌簌飘落。
沧夜!她踉跄着爬起,这才看清他的身体正在透明。
原本盘踞在眉心的腾蛇印记像被雨水冲刷的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
更让她血液凝固的,是他喉间溢出的破碎呢喃:我...不叫...
凤知微尖叫着扑上去,指甲在力场表面抓出火星,你叫沧夜,是九幽魔尊,是我的...
你从来就没有名字。
阴恻恻的低语裹着腐臭钻进耳中。
凤知微瞳孔骤缩——这是冥晷的声音!
她终于看清,旋涡深处翻涌的黑雾里,浮着半张扭曲的脸,正是白日里被他们击碎的邪识残念!
那东西竟趁着沧夜替光雨童渡力后灵力空门未合,潜入了九幽殿!
放开他!她咬破舌尖,鲜血混着灵力喷在力场上。
红色血珠刚触到黑雾便被腐蚀成青烟,反震的力道撞得她嘴角溢血。
而沧夜的身影已淡得只剩轮廓,像是要融化在这团噩梦里。
阿微...
他突然出声,声音轻得像飘雪。
凤知微瞬间屏息——那是她熟悉的,带着点沙哑的尾音。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触碰她的脸,却在碰到力场的刹那,整个人被旋涡吞噬。
沧夜!
她扑到旋涡前,指甲缝里渗着血,却只抓住一把虚无的风。
心镜双影本在梁上静悬,此刻突然发出尖啸,两团光影撞在一起,最后只剩一团模糊的残影,像被揉皱的纸鸢,飘飘荡荡落进她掌心。
噗——
凤知微突然捂住嘴,指缝间渗出黑血。
方才那股反震力竟震伤了她的内腑。
她倚着柱子缓缓滑坐,盯着掌心摇摇欲坠的心镜残影,耳边全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妖妃大人!
玄渊的嘶吼撞破殿门。
这只原本圆滚滚的噬灵鼠此刻浑身炸毛,尾巴上的鳞片泛着凶光。
他身后跟着斩妄剑,剑刃嗡嗡震颤,剑鞘上的符咒被震得粉碎。
那裂隙是冥晷用无名咒开的!玄渊蹦上她肩头,爪子死死扣住她衣领,主人被拽进无名之渊了,那里专门抹杀人的名字和记忆!
斩妄剑的一声插在两人中间,剑身裂出蛛网般的细纹:吾感应到主人的命魂正在剥离。
七日后,他将成为没有名字的傀,永远困在渊底。
凤知微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她望着剑身上自己的倒影——眼尾的星痕在流血,像朵被揉碎的花。
忽然低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点疯癫:他是我的命?她抬头,眼底翻涌着滚烫的光,不,他是我的道。
玄渊的鼠须抖了抖。
他突然想起,当年在名冢渊,这个总把笑挂在脸上的姑娘,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徒手掰开了镇压药主残魂的巨石。
去名冢渊。凤知微撑着柱子站起,血顺着下巴滴在玄色宫裙上,我要重开寻命引路阵
名冢渊的风裹着腐叶味。
凤知微跪在满是青苔的石台上,指尖凝出血珠,在地面画出暗红的阵纹。
玄渊在阵外疯狂吞吐黑雾——冥晷显然不愿轻易放人,无数怨念化成的黑蛇正从裂隙里钻出来,撕咬着阻碍他们。
妖妃!
你这样会折寿的!玄渊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看见她手腕上的血痕,每一滴血都在抽离她的生气。
闭嘴。凤知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咬破指尖,最后一滴双生莲印之血滴入阵眼。
那是她与沧夜命魂相连的本源之血,用一次便少一分。
心镜残影突然剧烈震颤。
凤知微闭目,识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无尽的黑雾中,无数无面人在游荡,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画面最深处,有座漆黑的石殿,殿中王座上,坐着个模糊的身影。
东方。她睁开眼,血珠顺着睫毛滑落,无名之渊在东方,连地图都没有的地方。
玄渊的尾巴僵住了:那是...被所有典籍遗忘的深渊。
进去的人,要么疯,要么死。
所以我要活着出来。凤知微扯下腰间的同心链,塞进玄渊爪中,看好这个,它要是断了,你们就烧了九幽殿。
不等玄渊反驳,她转身踏进深渊。
黑雾瞬间裹住她的身体。
腐臭的气息钻进鼻腔,像有无数只手在扯她的衣角。
她每走一步,脚下的碎石便发出惨叫——这里的每一粒尘埃,都是被抹除名字的魂灵。
我是谁?
我在哪?
谁能告诉我...我叫什么?
低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凤知微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却在抬头的刹那愣住——那些无面人竟纷纷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地面,像在朝拜什么。
她拾起脚边的半面碎镜。
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三百张重叠的面容:有穿药袍的老者,有持剑的少女,有抱医典的孩童...全是历代药主的模样。
原来...她摸着镜中重叠的眉眼,突然笑了,我早不是凤知微
是那些被星骸教团抹除名字的药主们,用残念托着她走到今天。
是三百道未亡的意志,让她的名字成了所有被遗忘者的旗帜。
黑雾突然翻涌。
凤知微握紧腰间的银针,继续向前。
越往深处走,黑雾越浓,直到她看见那座漆黑的石殿。
王座上的人跪坐着,双眼空洞如两个黑洞。
他胸前悬浮着一枚紫黑色的珠子,表面爬满咒文——那是冥晷用来替换他真名的伪名核。
沧夜。她轻声唤他。
没有回应。
但她看见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寻找什么熟悉的温度。
凤知微踩着荆棘般的禁制走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上,裙摆被灼出焦洞,皮肤渗出血珠。
她却笑得更艳,像朵开在血里的花。
你说过,别再丢下你。她抚上他冰凉的脸颊,可这次...换我来找你。
她咬破舌尖,将混着本源命名之力的精血渡入他口中。
归墟同心链在她腕间爆发出刺目银光——这是她最后的底牌,用两人命魂相连的力量,强行撕开伪名核的封印。
听好了!她吼道,声音震得石殿簌簌落灰,你叫沧夜,是九幽魔尊,是我的夫君,是我的战友,是...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是我的光。
你不许忘了!
伪名核突然炸裂。
紫黑烟雾中,沧夜的身体剧烈颤抖。
他空洞的双眼终于有了焦距,喉间溢出破碎的音节:知...微?
我在。凤知微擦去他嘴角的黑血,自己的眼角却渗出鲜血。
她能感觉到,深渊的禁制正在疯狂反噬,石殿的穹顶开始崩塌。
阿微...沧夜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疼...
不疼。她笑着摇头,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在,就不疼。
石殿发出轰鸣。
凤知微抱起他,转身冲向殿门。
身后传来巨石坠落的声响,黑雾中隐约可见无数无面人在跪拜,他们的嘴型终于清晰——
凤知微。
沧夜。
我们...记得。
深渊裂口在他们身后发出最后的嘶吼。
凤知微咬着牙冲进黑雾,怀里的人渐渐有了温度。
她能听见玄渊的尖叫越来越近,能看见九幽殿的宫灯在黑雾尽头闪烁。
但更清晰的,是沧夜贴在她颈间的呼吸。
他轻声说:知微...别走。
她低头,看见他眼里有星子在亮。
而他们身后,那道吞噬了无数名字的深渊裂口,正在缓缓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