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知微这一觉睡得极沉。
她梦见前世的自己跪在神医谷的断阶前,手中捧着的九转还魂丹碎成齑粉,血从指缝里渗出来,将丹炉上的云纹染成刺目的红。
但这一次,没有背叛者的冷笑,没有淬毒的匕首——她看见无数光点从四面八方涌来,是地鼾扛着冰蚕药篓的背影,是灰羽振翅时抖落的星子,是雾隐龟甲上流转的兽纹,最后汇聚成一团暖金的火,将那具被背叛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躯体,温柔地包裹起来。
阿微。
耳畔传来熟悉的低唤,凤知微睫毛轻颤,睁开眼便撞进沧夜墨色的眼底。
他不知何时换了件月白广袖,发梢还沾着未擦净的药渍,显然是守了她半日,又偷偷去熬了补药。
醒了?沧夜指尖拂过她发烫的额角,将药碗凑到她唇边,雾隐说你这劫环裂得太急,元气伤了三分。
这碗十全大补汤......
苦的。凤知微偏头,却在看见他眼底闪过的无奈时,笑着张开嘴。
药汁入口果然极苦,她却含着不肯咽,伸手勾住他后颈,在他错愕的眼神里,将药渡了过去。
沧夜喉结滚动着咽下,玄色衣袍下的心跳声突然变得急促。
现在甜了。凤知微舔了舔唇,见他耳尖泛红,才心满意足地靠回枕上,说吧,雷母的信鸽该到了。
沧夜低笑一声,从袖中取出片雷纹银羽。
指尖轻触,银羽便绽开成半透明的光幕,雷母·翎的虚影从中走出,鹰隼般的眼尾带着冷锐的光:缄言君昨日夜探极北冰窟。她的声音裹着风雷之音,我派了三只雷鹰跟着,被他用真言锁魂咒绞成了飞灰。
凤知微的指尖在榻上轻轻叩了两下。
她记得缄言君,那位位列神境的天道代言人,总穿着素白道袍,说话时每字每句都带着道韵,仿佛连风都要停下来听他训诫。
前世她被背叛时,正是这位公正无私的神尊,以医道不能干涉天命为由,判定她,将她的灵根生生碾碎在神罚台。
他去冰窟做什么?她问。
找东西。雷母的虚影指尖凝聚出雷光,在光幕里画出冰窟的结构,那处冰窟底下压着上古魔神的骸骨,万年前被仙界封印时,有半块天命碑嵌在骨缝里。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森冷,缄言君挖了半夜,最后抱着块焦黑的石头离开——那石头上的纹路,和当年神罚你时,落在你心口的劫印,一模一样。
凤知微的手猛地攥紧被角。
她想起重生那日,心口突然浮现的暗金劫印。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凤家废柴被退婚后的羞辱印记,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前世神罚留下的残痕。
此刻雷母的话像根细针,挑开了记忆里的痂——原来那劫印,竟与天命碑有关?
天命碑记载着天地气运。沧夜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万年前神魔大战,仙界用它来判定与。
后来......他垂眸看向凤知微,眼底翻涌着暗潮,后来他们用它来锁死万灵的命。
凤知微忽然笑了。
她想起今日清晨消散的劫环,想起那些主动选择留在万灵盟的目光。
原来缄言君急着找天命碑,是怕她这把解枷锁的刀,会砍断他们用天命编织的网。
阿夜。她伸手抚上他的眉峰,你说过要陪我织新天。
现在,该去会会这位替天行道的神尊了。
沧夜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那里跳动的,不再是魔尊孤寂的心跳,而是与她共振的、千万人的心跳。我让人备了九霄云辇。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间劫环消散的位置,不过......
不过什么?
你昨日咳了血。沧夜低头吻她的手背,所以我让雾隐在云辇里铺了三重暖玉褥,阿九熬了十坛桂花蜜,百里抄了《山海经》解闷——
凤知微噗嗤笑出声,扑进他怀里:魔尊大人何时变得这样啰嗦?
自从某只小狐狸学会用真心勾人。沧夜收紧手臂,将她圈在自己与玄色衣袍织就的暖茧里,从前我只知用武力镇万灵,现在才懂......他的声音低下来,裹着几分滚烫的真心,现在才懂,要护着她的药香,守着她的笑,跟着她去闯那片,没有天命枷锁的天。
云辇启程时,万灵盟的山脚下站满了人。
被救过的孩童举着野菊,老妇提着刚蒸好的枣糕,熊族的幼崽扒着竹篱笆往外望,雷鹰在云端盘旋着撒下银羽。
凤知微掀开云辇的帘幕,看见人群最前面,盲琴妪正抚着琴弦,琴音里裹着她教的新调:万灵自有向光处,不劳天命点明灯。
她指着人群里踮脚挥手的小药童,转头对沧夜笑,他们不是被绑着的,是自己要来送我的。
沧夜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晨光里,那些仰起的脸像朵朵向日葵,而他们目光的尽头,是云辇上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是曾经的废柴嫡女,一个是传说中的冷血魔尊。
此刻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在地面投下片温暖的荫,庇护着所有敢抬头望光的人。
凤知微。沧夜突然低唤她的名字,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你说我们要织新天。他抬手指向天际,那里有九道若隐若现的金光,正是九尊叩天门的方位,等过了这关,我带你去看魔界的流萤海。
那里的萤火虫会落在药篓上,比你发间的蓝花还亮。
凤知微歪头,眼尾漾起狡黠的光:那魔尊大人要说话算话。她指尖轻点他心口,若是骗我......
便罚我给你熬一辈子苦药。沧夜接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但阿微,你可知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现在。他望着她眼底的星子,一字一顿,立刻。他低头吻住她的唇,马上。
云辇在晨风中越升越高,下方的万灵盟渐渐变成个小点。
凤知微靠在他怀里,望着远处天际翻涌的雷云——那里有缄言君的阴谋,有天命碑的秘密,有等着被她解去的枷锁。
但此刻她不慌,因为她知道,身后有千万盏心灯在亮,而身侧,有个愿意陪她疯、陪她闯、陪她织新天的人。
在更遥远的极北冰窟里,缄言君正抚摸着怀中焦黑的天命碑残块。
碑上的纹路突然泛起红光,映得他素白道袍上的云纹,像浸透了血。
凤知微......他喃喃自语,指尖几乎要掐进碑里,你以为解了劫环就能颠覆天命?他的笑声里带着癫狂,等我凑齐天命碑,定要让你看着——
一声惊雷炸响。
缄言君猛地抬头,看见东南方的天际,有团暖金的光正破云而出。
那光不是神罚的冷冽,不是魔焰的暴烈,而是千万人心底的热望,汇集成的、足以烧穿九重天的......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