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的时光在日升月落中平稳流淌,军营如同一个缓慢愈合又不断注入新活力的生命体。陈骤的左臂恢复神速,已能在苏婉的许可下,开始进行一些温和的恢复性训练,比如单手挥动未开刃的铁棍,活动筋骨。
这日清晨,校场上格外热闹。不仅各营照常操练,韩迁还特意组织了一场小范围的搏击较技,旨在提振士气,也让新老士卒有个切磋交流的机会。陈骤一身轻便戎装,左臂自然垂落,在土根的陪伴下,站在点将台上观望。
场中呼喝声不断,拳脚往来,尘土飞扬。大牛虽然腿脚不便,只能坐在场边当裁判,但他的大嗓门和精准的点评依旧掌控着全场气氛。
“左边那个!对,就是你!下盘虚浮跟娘们似的!腰腹发力!发力懂不懂?!”
“好!这一下够狠!对路子!”
陈骤的目光扫过场中,注意到疾风营那边,一个身形不算高大,但动作异常敏捷、出手刁钻的年轻队正,接连放倒了三个对手,引得周围一片喝彩。韩迁在一旁低声介绍:“都督,那是雷豹,原是边城游侠儿,一手短打功夫很是了得,性子野,但重义气,这次补充新兵时主动投军的。”
陈骤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
另一处,劲草营阵列前,一个膀大腰圆、如同铁塔般的巨汉格外醒目。他并未下场,只是抱着胳膊站在那里,眼神睥睨,周围竟无人敢上前挑战。韩迁又道:“那人叫熊霸,山里猎户出身,据说曾徒手搏杀过野熊,一身蛮力惊人,就是脑子有点……一根筋,不太合群。”
陈骤看着熊霸那几乎有常人大腿粗的胳膊,心中暗忖,这倒是个冲锋陷阵的好苗子,只是需要好好打磨。
就在这时,陷阵营的队列中,一道身影越众而出,径直走向场中。正是岳斌。他没有看其他人,目光直接投向点将台上的陈骤,抱拳道:“都督!陷阵营校尉岳斌,请与都督切磋箭术,以助军兴!”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骤和岳斌身上。谁都看得出,这不仅仅是“助兴”,更是岳斌对陈骤权威的又一次试探,或者说,是他渴望得到这位年轻都督认可的一种另类方式。
陈骤眼睛微眯。他的箭术尚可,但绝非顶尖,尤其左臂初愈,更受影响。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身为都督,他不能退。
就在他准备开口应下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校场边缘传来:
“岳校尉!杀鸡焉用牛刀!想比箭,俺来陪你玩玩!”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普通士卒号衣、却身姿挺拔如松的汉子大步走来。他面容粗犷,眼神锐利如鹰,背上挎着一张造型古朴的长弓。
“你是何人?”岳斌皱眉问道。
那汉子走到场中,对着点将台上的陈骤抱拳行礼,声若洪钟:“小人赵鹰,原为陇右镇边军斥候队正,因旧部打散,辗转补充至前锋军劲草营!惯使强弓,愿与岳校尉切磋!”
陈骤看向韩迁,韩迁微微摇头,表示对此人并不熟悉。看来是刚补充来的新兵,尚未崭露头角。
“好!”岳斌也被激起了好胜心,“取箭靶!”
很快,一百五十步外立起了箭靶。这个距离,已是强弓的有效射程边缘,极为考验臂力和准头。
岳斌也不客气,取过自己的硬弓,搭箭,开弓如满月,眼神瞬间变得专注无比。“嗖!”箭矢离弦,如同流星,精准地钉在了靶心边缘!
“好!”陷阵营方向爆发出喝彩。
岳斌面色不变,看向赵鹰。
赵鹰不慌不忙,取下背上那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长弓。他开弓的动作并不如岳斌那般充满力量感,却异常稳定流畅,仿佛与弓融为一体。目光锁定靶心,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嗖——”
箭矢破空的声音似乎更轻微,但去势极快!几乎在众人眨眼之间,笃的一声,箭矢已然钉在靶上——紧挨着岳斌的那支箭,几乎将箭尾劈开!
校场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好箭法!”
“这赵鹰什么来头?!”
岳斌看着靶心那几乎重叠的两箭,瞳孔微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他深吸一口气,对赵鹰抱了抱拳:“赵兄好箭法,岳某佩服!”
赵鹰也抱拳还礼:“岳校尉承让。”
一场潜在的冲突,被这突如其来的神箭手化解于无形。陈骤深深看了赵鹰一眼,此人不仅箭术超群,更懂得审时度势,是个人才。
他走下点将台,来到场中,先对赵鹰点了点头:“箭术不错,留在劲草营屈才了。即日起,擢升你为陷阵营箭术教头,协助岳校尉操练士卒弓弩。”
赵鹰愣了一下,随即单膝跪地:“赵鹰谢都督提拔!”
陈骤又看向岳斌:“岳校尉,军中藏龙卧虎,切莫小觑了任何人。陷阵营要成真正的无敌雄师,需海纳百川,博采众长。”
岳斌脸色变幻,最终肃然抱拳:“末将谨记都督教诲!”
这场较技,不仅发现了雷豹、熊霸、赵鹰这三个各具特色的新锐,更微妙地缓和了岳斌与陈骤之间的紧张气氛,也让全军见识了这位年轻都督的识人之明和驭下手段。
傍晚,苏婉前来换药时,明显感觉到陈骤的心情不错。
“听说今日校场很热闹?”她一边检查他左臂恢复情况,一边轻声问道。
“嗯,来了几个有意思的新人。”陈骤难得地多说了几句,将雷豹的敏捷、熊霸的巨力、赵鹰的神射简单说了一下。
苏婉安静地听着,手上动作不停。当他提到赵鹰一箭化解僵局时,她抬眼看了他一下,嘴角微微弯起:“看来你这个都督,当得越来越顺手了。”
陈骤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恬静侧脸,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心中一片安宁。他忽然道:“等手臂再好些,我教你骑马吧。总在伤兵营和药房之间,也该出去走走。”
苏婉缠绷带的手顿住了,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帐外,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帐壁上,靠得很近。
新血的注入,旧痕的愈合,情感的萌芽,一切都在这个看似平静的休整期里,悄然发生着变化。陈骤知道,他手中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凝聚,而他要做的,就是引领着他们,走向未知却必须面对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