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不明目标正在搭载电梯。“
通讯器另一端传来短暂沉默,随后是漫不经心的回应:
“不管他们,老鼠有老鼠的死法。”
“收到。”
特工掐断信号,随手将通讯器从高空抛下。电子设备划出一道抛物线,坠向下方的底巢深渊。即便有人捡到,也不可能从那堆残骸中复原任何信息——更何况,谁会去底巢垃圾堆里翻找呢?
这位隶属于审判庭的特工已经观察了那三个闯入者很久。从底巢一路追踪至此,他们的坚韧超出了他的预期。他见过太多来自下层的平民在半途放弃、被捕或消失,但这三人却一路闯过了层层关卡。
特工也很好奇,这三个“老鼠“究竟能不能抵达顶巢。实际上,顶巢的警戒远比中上巢要松懈——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盲目自信,认为没有任何贱民能突破层层防线来到顶层。至少在这位特工的职业生涯中,还从未见过成功案例。
“或许今天能等来一个奇迹?”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就当看场好戏。
他的主要任务本是调查上巢某些贵族的异端行为,但这三个不速之客的出现,无疑为枯燥的监视工作增添了些许趣味。
升降梯终于抵达上巢入口。正如特工所料,三人没有任何身份验证,无法通过正规通道。他们只能再次遁入阴影,找到一处维修通道的入口。
“该说不说,上巢的管道就是干净,甚至连污水都没有。”
张德环顾四周,忍不住感慨。
福柯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环境,一边解释道:
“当然没有污水,这里是空气循环管道,专门向上运输新鲜空气的地方。上巢的居民可呼吸不了下面那些污浊气体。”
管道内壁光滑洁净,每隔一段距离就装有滤网和检测装置。柔和的人工气流从下方吹来,带来经过多重净化的空气。与底巢那混杂着腐臭和毒气的环境相比,这里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现在怎么办?上巢这么大,我们该去哪里找线索?”
福柯问道。
张德回忆起在升降梯上的发现——那些标有“生物样本“的白色集装箱。
“我们先跟踪那批货物,比起没头没脑地乱逛,这可能是最快的线索。”
三人小心翼翼地沿着管道移动,寻找能够观察到卸货区的通风口。经过一番搜寻,他们终于找到一个位置绝佳的观察点,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的货运平台。
白色集装箱被小心地卸下,由一队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接收。不久后,一个身披白袍、面色疲惫的男人出现了。他看起来四十多岁,眼圈深陷,头发凌乱,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博士,这批样本已经安全送达。”
一名工作人员恭敬地汇报。
“很好,直接送到我的实验室,注意保持恒温。”
被称作博士的男人点点头,声音沙哑。
透过工作人员的交谈,三人得知这个男人名叫泰瑞尔。原来一路上被反复提及的“泰瑞尔博士“就是这个看起来疲惫不堪的研究人员。
“跟上他。”
张德轻声说。
他们沿着管道系统小心翼翼地追踪泰瑞尔的行动路线。这位博士住的地方在上巢中不算豪华,但比起中巢福柯曾经的住处要好上不少。那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建筑,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但门口有持枪守卫,显然不是普通居民区。
“实验室应该就在里面,有两个入口,正门和后门都有守卫。”
可可林观察着建筑结构。
张德的大脑飞速运转:
“我们需要进去看看。福柯,你有什么建议?”
福柯思索片刻:
“这种研究机构通常会有独立的通风系统,我们可以从屋顶的通风管道进入。”
“风险太大,一旦触发警报,我们就会被困在里面。”
可可林摇头。
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就在这时,泰瑞尔博士突然从建筑内走出,手中提着一个医疗箱,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他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而是快步走向相邻的街道。
“他要去哪?”
张德皱眉。
“跟上去看看。”
三人继续在管道中移动,保持着安全距离跟踪泰瑞尔。博士最终走进了一栋看起来更加普通的住宅楼,消失在门后。
“这是他的住处?和实验室分开?”
福柯疑惑道。
张德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
“可能不是住处。看那些窗口——没有生活气息,更像是某种...医疗设施?”
就在他们观察时,二楼的一扇窗户突然亮起了柔和的灯光。透过半开的窗帘,三人隐约看到室内摆满了医疗设备,而在房间中央的病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影。
泰瑞尔的身影出现在窗边,他俯身在病床旁,动作轻柔地为床上的人整理被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三人也能感受到他动作中蕴含的深情与温柔。
这一幕与之前那位冷静、疲惫的博士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张德的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个用集装箱运送“生物样本“的男人,似乎也有着自己的软肋和牵挂。
“我们该怎么做?”
福柯轻声问道。
张德深吸一口气:
“先观察,再决定。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查清那些集装箱里到底装着什么。”
房屋内,泰瑞尔正专注地进行着每日的例行工作。他用温水浸湿的毛巾,轻柔地为床上的人擦拭脸颊和脖颈。动作之细致,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
“今天实验室又送来一批样本,进展很顺利。再过不久,或许就能找到让你完全康复的方法了。”
泰瑞尔一边工作,一边低声诉说着。
病床上的女人无法回应,只有眼睫的轻微颤动表明她能听见。她的目光始终望着天花板,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只剩空洞。
泰瑞尔小心地为她喂食流质营养剂,每一勺都先吹凉到适宜温度,避免烫伤了食道。
“外面好像有些老鼠,要不要我去清理一下?”
他轻声说着,像是闲聊家常。
女人的眼神微微变化,那是她唯一能表达情绪的方式。泰瑞尔读懂了其中的含义——不赞同,甚至是恳求。
“好好好,我知道了,都依你。”
他连忙改口,语气温柔得不像那个在实验室里冷静施行“回春术“的博士。
泰瑞尔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在床边,长久地凝视着爱人的脸庞。在这张被病痛折磨得苍白的脸上,他仍能看见当年那个在中巢图书馆偶遇的、抱着一摞书本不小心撞到他的年轻女孩。
“已经回不去了啊,亲爱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轻轻握住女人消瘦的手,那手指冰凉而僵硬。
“但我答应你,不再让双手染上更多的血。那些老鼠...就随他们去吧。”
泰瑞尔的声音带着决绝。
完成所有护理工作后,泰瑞尔俯身在爱人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这个动作他做了十几年,从未间断。
“晚安,亲爱的。”
他轻声说,关掉了房间的主灯,只留下一盏柔和的夜灯。
离开房间时,泰瑞尔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脆弱。正是这份脆弱,支撑着他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一路攀登,从下巢的泥沼中挣扎出来,用无数生命作为阶梯,只为让她能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
关上房门,泰瑞尔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实验室里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博士面孔。他走向窗边,望向街道的阴影处。凭借多年在巢都生存的直觉,他能感觉到那里有窥视的目光。
但今夜,他选择放过那些“老鼠“。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答应了最重要的人。
泰瑞尔拉上窗帘,将外界的窥探彻底隔绝。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他还能暂时做回那个深爱着妻子的男人;而一旦踏出这扇门,他就必须变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泰瑞尔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