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照亮了万里山河,却驱不散萧辰神识中如附骨之蛆的阴冷。
执念回响的余波仍像无休止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他几近干涸的识海。
每一道浪潮都卷携着亡魂临终前的怨毒与不甘,尖啸、哭嚎、诅咒,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撕成碎片。
他靠在断墙边,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魂的刺痛。
面板上【寿元:7天03时12分06秒】的猩红数字,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冰冷地倒数着他最后的生命。
就在这短暂的喘息间,寄生于他体内的逆血藤猛地一阵剧烈抽搐!
那些与他血脉相连的青红色脉络,泛起一层警兆般的涟漪,一种混杂着血腥与死亡的危机感应,如尖针般刺入他的感知。
这是独属于它与宿主之间的预警!
萧辰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瞳眸中,金焰一闪而逝。
他霍然抬头,望向北方天际。
只见一道刺目的血色流光,以一种决绝而惨烈的方式划破长空,如流星坠地,笔直地砸向问心崖下的村落。
“什么东西?”秦语冰也察觉到了异动,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警惕。
话音未落,那道血光已轰然落地,激起漫天尘土。
烟尘散去,一个浑身焦黑、衣衫褴褛的身影踉跄着从撞出的大坑中爬出,竟是一名青云宗外门弟子服饰的青年。
他像是从炼狱中逃出来的恶鬼,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血肉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燃烧着绝望与疯狂,死死地盯着村口那盏庇护众生的金色命灯。
“快……快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哭喊着,一步一个血印,扑向那温暖的光源,仿佛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救赎。
村民们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纷纷后退,唯有萧辰,在看清他服饰的瞬间,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青云宗!
那是他穿越而来,最初的容身之所!
那弟子终于支撑不住,在距离命灯仅有三步之遥的地方轰然扑倒,溅起一地尘埃。
他对着命灯的方向伸出手,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嗬嗬”的漏风声。
“宗……宗门……没了……”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风中的残烛,却在萧辰耳边炸响如惊雷。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名弟子的身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风化,血肉化作飞灰,转瞬之间,只留下一具漆黑的干尸。
唯有他眉心正中,一点诡异的赤红印记,如烙铁烫出的伤疤,幽幽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萧辰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干尸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蹲下身,指尖即将触碰到尸体,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死寂之气便扑面而来。
【检测到临终命火残留,能量极微弱,即将消散。】
【是否启动新能力——【命火共鸣】?】
【警告:共鸣将消耗施术者部分神魂之力,并直接体验目标临终前最强烈的执念与记忆,存在神识反噬风险。】
“启动。”萧辰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
他指尖燃起一缕纤细却纯粹的金色命火,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缓缓按上了那具干尸眉心那点赤红印记。
刹那间,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传来,萧辰眼前一黑,整个人的神识仿佛被硬生生从躯壳中剥离,拖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惨白梦境!
夜雨滂沱,雷声沉闷。
熟悉的青云宗山门在雨幕中静谧如常,巡山弟子披着蓑衣,哈着白气,一切都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
忽然,一道身影自山门外踏光而至。
那是一个白衣人,身形笼罩在一层柔和却诡异的圣光之中,看不清面容。
他行走在雨中,雨水却无法沾湿其衣衫分毫,仿佛他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幽灵般穿过山门。
所过之处,那些或惊愕、或警惕的青云宗弟子,无论是炼气期的杂役,还是筑基期的执事,都在接触到他周身光晕的瞬间,身体猛然僵立。
他们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生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被抽干,眉心处无一例外地浮现出与这名报信弟子一模一样的赤红印记。
没有打斗,没有惨叫,只有一片死寂的凋零。
那白衣身影一路向上,穿过演武场,踏上千层石阶,沿途所有生命,尽数化作眉心带血的雕塑。
最后,画面定格在宗门大殿前。
须发皆白的大长老,元婴期的强者,此刻也浑身僵直地靠在石阶上,他艰难地抬起一根手指,用自己正在消散的精血,在身下的石阶上奋力刻画。
“非魔……非妖……乃……光中之暗……”
“林……玄……”
血书的字迹未尽,大长老的手指便无力地垂下,头颅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而那道白衣身影,缓缓转过身,光晕散去了一瞬,露出一张萧辰再熟悉不过的脸。
剑眉星目,俊朗依然,只是左边半张脸,被一朵诡异盛开的白色莲花纹路所覆盖,双眸空洞,毫无神采。
林玄风!
那个曾经待他如亲弟、在宗门大比上将他护在身后的青云宗大师兄!
“呃啊!”
萧辰猛然抽回手指,神识回归的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七窍之中同时溢出鲜红的血液。
他的耳边,仿佛炸响了青云宗三百余条性命临终前最后的绝望呐喊与无声哀鸣,那股庞大的死寂与怨念,狠狠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神识。
他单膝跪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秦语冰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见他满面血污、神情狰狞的模样,秀眉紧蹙:“你看到了什么?”
萧辰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抹去嘴角的血迹。
他没有愤怒的咆哮,也没有悲痛的嘶吼,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牙缝间渗着血丝。
“林玄风……你他妈的……竟然还活着……”他低声呢喃,眼中燃烧的却不是纯粹的仇恨,而是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疑惑,“还成了……屠我满门的刀?”
“你要去报仇?”秦语冰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杀意。
“不。”萧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那双燃烧着金焰的眸子死死盯着北方,“报仇,我会亲手宰了他。但现在,我要去问个清楚——”
他一字一顿,声音嘶哑而坚定:“到底是谁,把我那个宁可自己受罚也要护着师弟的师兄,变成了现在这具行尸走肉!”
师兄的命,轮不到这狗屁的“光”来判!
他转身,大步走向村口的命灯,双手猛然合十,将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寿元,再次孤注一掷地灌注其中!
【寿元-3天!】
轰——!
那盏金色的命灯仿佛被浇上了神油,火焰冲天暴涨百丈,将整片北方的夜空都照得亮如白昼!
【命墟结界·区域锁定已激活!】
【可根据信仰源点,追踪同源或相克能量的坐标!】
几乎在同一时间,萧辰体内的逆血藤像是得到了最明确的指引,一根主藤蔓疯狂滋生,破体而出,如同一根绷紧的弓弦,精准无比地指向西南方向的荒岭深处。
那里,云雾缭绕,隐匿着一座凡人视野无法窥见的古塔。
塔身通体洁白,宛如一朵倒悬于天地间的巨大莲花。
三日后,白莲古塔。
萧辰如一道幽影,潜行于外围的废墟之中,完美避开了一队队眼神呆滞、如同傀儡的白莲童子。
他藏身在一座焚香殿的断壁之后,一股奇异的檀香钻入鼻腔。
他立刻屏住呼吸,只见殿内燃烧的香料,其灰烬竟呈诡异的螺旋状。
【检测到“命蚀香”,长期吸入可缓慢削弱生灵对自身寿元的感知力,使其精神懈怠,更易被教义侵蚀。】
好阴毒的手段!
萧辰心中一凛,借着命火赋予的微光,他的视线穿透内殿的帷幔,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
林玄风正跪坐在殿堂中央的莲台之上。
他左脸的白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妖异地舒展着花瓣,几乎吞噬了他半张脸。
他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手中紧紧握着一枚通体雪白的莲花令牌。
莲台下,数名身穿白袍的教众正高声诵读着经文,那声音并非简单的吟唱,而是一种以音律编织规则的秘法,声浪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刷着林玄风,像是在压制他识海深处最后一丝反抗的意志。
萧辰悄无声息地靠近,目光锁定在一名因为承受不住秘法反噬而重伤濒死的教徒身上。
就是现在!
他指尖再次燃起微弱的命火,隔空弹出,在那名教徒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精准地触碰到了他消散的灵魂碎片。
【命火共鸣】!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屠杀,而是断断续续的记忆。
画面中,坠崖未死的林玄风被一名笼罩在圣光中的“净世主祭”所救。
主祭的声音温和而充满蛊惑:“你看这世间,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寿元天赋,生而不公。你恨这不公,不是吗?”
“那就加入我们,亲手焚尽所有窃取天道气运的‘异常者’,让众生归于平等的‘净土’。包括……那个在青云宗依靠神秘力量迅速崛起的萧辰。”
画面最后,林玄风仰天发出不甘的怒吼,神智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但下一刻,千万根细如牛毛的光刺便从主祭指尖射出,尽数没入他的头颅。
他的意识,被一点点剥离、重塑……
萧辰猛然睁开双眼,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原来……他是被逼的……”
就在他心神巨震的这一刹那——
铛——!
塔心深处,一声清越悠长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刹那间,塔内所有石刻、纹饰上的白莲图案,竟同时绽放出刺目的光芒!
一道纯净如天籁,却冰冷得不带丝毫情感的童音,在整座古塔内回响:
“发现入侵的‘尘埃’,净化……开始。”
话音未落,塔顶那朵永不熄灭的巨大光焰猛地一颤,数十只通体雪白、翼如薄纱的飞蛾从中飞扑而出。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双翅振动间,所过之处,连坚硬的石壁、冰冷的空气,都开始浮现出肉眼可见的褶皱与斑驳,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岁月,急速衰老、剥落。
【光噬蛾】,以生命光辉为食的异种,其散发的波动,能加速万物的凋零。
那片带来衰败与死亡的白色浪潮,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萧辰藏身的位置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