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里,林深的话音刚落,那口吞噬了无数秘密的巨大熔池就发出了沉闷的轰鸣。池底的金属液体旋转着,一个由无数青铜纹路组成的、复杂无比的星图浮现出来,然后带着让人心头发慌的沉重感,缓缓向更深的地底沉了下去。
轰隆隆……
低沉的声音从脚下传来,好像有一头睡了一万年的巨兽正在醒来。
熔池沉下去后,露出了底下被九道巨大铜环死死锁住的圆形暗格!
林深胸前的伤口还在流血,滚烫的血液从龙鳞的缝隙里不断渗出,但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
他强撑着几乎要垮掉的身体,弯腰朝暗格里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冻住了。
那九道铜环,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锁!它们是由无数片比指甲盖还小的镜片拼成的!
每一片镜子里,都像是一个独立的时空窗口,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不同时间线上的……他自己!
第一环里,是一个躺在无菌病床上,瘦得皮包骨头、蜷缩成一团的小孩子,眼睛里全是茫然和害怕。
第三环里,是在江城最破烂的废品站,一个青年顶着大太阳,用脏兮兮的手捡着生锈的铁皮,汗水把他廉价的t恤都浸透了。
第五环里,就是现在的他,浑身是血,站在地宫中央,眼神又狠又绝。
而最外面的第九环,画面模模糊糊的,但能勉强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正站在一道撕裂了天空的巨门前面,手里高高举着一尊破碎的、发着幽光的残鼎!
这些不是幻觉,是真实发生过的,或者……是即将到来的未来!
“这……”玄机子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拐杖差点拿不住,“时空留影?不,不对,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苏晚棠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她刚刚吸收了【承痛之戒】分担过来的力量,气息稍微平稳了一点,但脸色还是白得吓人。
她伸出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地碰向了其中一片映着林深童年模样的镜片。
嗡——!
一股没法形容的、从灵魂深处涌出来的剧烈悲鸣,像海啸一样瞬间冲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浑身猛地一抖,飞快地缩回手,眼里全是震惊和痛苦。
“这不是预言……是‘回音’!”她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是镜花玉……镜花玉在哭!”
这一刻,她终于全明白了!
妈妈留给她的那块所谓的家族信物,那枚能让她感知万物情绪的香心残骸,根本不是什么保护她的宝贝,而是从一面完整的、叫做“镜花玉”的本体上,被硬生生挖下来的一块“痛觉切片”!
是为了让她能隔着遥远的时空,感受到这份来自血脉最深处的……哀伤!
“镜花玉?”玄机子脸色大变,他手里的青铜拐杖猛地往地上一顿,杖头那颗古朴的铜珠竟然自己转了起来。
他用拐杖划过那九道铜环,铜环上的镜片好像感应到了某种古老的频率,无数道微光从镜面射出,在半空中交织成一个微型罗盘的虚影,指针剧烈颤抖着,最后死死指向了江城的方向!
“果然是它!”玄机子的声音干涩,好像在说一个埋藏了三百年的禁忌,“镜花玉,本来是上古‘时之祭坛’的核心,能照出过去未来,记录万物的根本。三百年前,被苏家那位天才先祖用‘断忆之术’强行封进了家族血脉里,从此就消失了。没想到……它一直被压在这里!”
他猛地抬头,眼里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惊恐:“现在有人对它动了手脚!有人在篡改它的‘记忆层’,他们要把所有被记录下来的过去,都变成献给某个存在的祭品!”
他话还没说完,戴在苏晚棠手上的【承痛之戒】突然变得滚烫,一股烧灼灵魂的痛感反向传了过来!
同时,林深脑子里那冰冷的系统界面,悄无声息地强制弹了出来!
【警告:检测到高维记忆污染!目标:镜花玉核心记忆层。】
【紧急预案启动:‘剥离模式’。】
【执行条件:需宿主完全开放九岁时‘基因剥离手术’的记忆通道,以同源痛苦频率进行反向干扰。】
【风险提示:剥离模式将与‘灵痛传导协议’同步,苏晚棠将以第一视角,无差别承受您基因记忆中的全部过程。】
看到最后一行字,林深那血红的瞳孔猛地一缩!
开放九岁时的记忆?
让苏晚棠……看到他在那间冰冷的无菌室里,像一只实验小白鼠一样,被抽走灵魂,被塞进虚假数据的全过程?
看到他最懦弱、最无助、最见不得人的那一面?
不!绝对不行!
那种刻进骨头里的恐惧和耻辱,是他一个人的地狱,他绝不允许第二个人踏进去半步!
林深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然而,苏晚棠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异常。
她看着林深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和狠劲的眼睛里,此刻竟然流露出一丝像小孩子一样的惊慌。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疼得喘不过气。
下一秒,她做了一个让林深和玄机子都没想到的举动。
苏晚棠反手抓住林深那只戴着半截手套、布满龙鳞的手腕,把自己胸前那枚和她灵魂相连的香心残骸,用力按在了他手腕的脉门上!
“你替所有人扛下了他们的疼。”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这一次……让我分一段你的。”
她闭上眼睛,不给林深任何拒绝的机会,毅然发动了自己S级的共情异能!
五感逆行!灵魂共振!
她放弃了被动的感知,选择了主动地、不顾一切地切入那块“镜花玉痛觉切片”最核心的记忆流!
刹那间,天旋地转!
两个人的意识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狠狠地拖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琉璃世界!
天空是倒过来的,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像钟乳石一样从“天空”垂下来;江水倒着流,汇入云层。
整个繁华的江城,在无数镜面的折射下,变成了千年前那种古老肃杀的样子!
在这个琉璃世界的中央,一座用白玉砌成的高高祭坛上,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背对着他们跪坐着。
她手里握着一把晶莹剔透的光刃,正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记忆、情感、甚至灵魂,从身体里割下来,封进面前那面巨大的、散发着七彩流光的古镜里。
那个背影……
林深浑身一震,他认得!
那就是记忆洪流里,抱着他哼歌的妈妈!
也是当年,亲手封印镜花玉的最后一位“铸忆师”!
就在这时,现实中的地宫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熔池里,墨问天那快要消散的意识残波,传出了最后一道微弱却焦急的波动:
“小心……‘渡鸦’……他们在‘历史的褶皱’里……埋了刀……”
几乎是在这声音落下的同一时间,镜子里的世界突然发生了变故!
祭坛上,那个白衣女人缓缓转过身来。
可她的脸,根本不是林深妈妈的样子!
那是一张由无数白色羽毛和电流组成的、冰冷又诡异的白鸦面具!
在她身后,无数断裂的钟表齿轮、生锈的指针和破碎的游丝从虚空中浮现,组合成一支庞大而沉默的镰刀军团!
带头的那个戴着单片眼镜、名叫“溯时者”的傀儡,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低声念着:
“以遗忘为薪,燃初代之火。以虚无为祭,葬无名之骨。”
林深猛地明白了!
渡鸦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唤醒神谕!
他是要利用镜花玉能追溯时间的能力,把所有像他一样的“失败实验体”的存在证明,连同他们留下的一切痕迹,从时间长河里彻底抹掉、彻底蒸发!
让所有牺牲的人,都变成从来没存在过的虚无!
“休想!”
林深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一把扯下自己破旧背包上挂着的一个老式录音机喇叭,另一只手粗暴地把苏晚棠无名指上的【承痛之戒】撸了下来,用尽全身力气,把戒指死死焊在了喇叭背后的磁头上!
这是他无数个深夜里,为了放大金属哀鸣而改装过千百遍的东西!
“放记忆!”他双眼通红,对着那片即将被黑暗吞没的琉璃世界,用尽所有力气嘶吼,“让她们听见!听见彼此的哭声!”
装置启动的瞬间,一股混合了三千实验体所有痛苦、不甘、怨恨的灵魂咆哮,通过喇叭的放大,变成一道毁灭性的共鸣音波,狠狠地轰进了镜子里的世界!
咔嚓!咔嚓咔嚓!
琉璃世界瞬间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每一道裂痕里,都映出了不同实验体死前的最后一幕——
有紧紧抓着变形金刚玩具,到死都不肯松手的孩子……
有躺在冰冷手术台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床单上划下“我还想活”四个血字的少女……
还有墨问天在无尽的黑暗里,一遍又一遍疯狂喊着的“我不是机器!我的名字是……”
这些被掩盖、被遗忘的声音,汇聚成一股逆流而上的洪水,狠狠冲击着那被白鸦篡改的虚假记忆层!
就在整个镜面快要彻底碎掉的那一刻,一直紧闭双眼的苏晚棠,忽然睁开了眼睛。
两行清泪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在她掌心那枚香心残骸上。
她望着镜子世界中央,那道被无数痛苦记忆淹没、快要消失的母亲背影,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哽咽着说:
“娘……我听见了。”
轰——!
她手中的香心残骸,连同整个镜子里的世界,一起炸开了!
亿万道流光中,一枚像眼泪一样剔透、只有指节大小的晶莹碎片,静静地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和林深胸口玄冥鼎同源的、古老而温和的微光。
那才是镜花玉真正的核心!
林深下意识伸手去接。
可就在他抬手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让他汗毛倒竖的画面。
那九道铜环镜面上,他自己的倒影,并没有做出和他一样的动作。
镜子里的“林深”,慢慢放下了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陌生的冷笑,然后,转身走向了暗格深处一扇他从来没见过的、紧闭的青铜大门。
与此同时,一行冰冷的血色小字,在他视网膜的角落悄悄弹了出来:
【记忆层剥离完成。】
【暴露风险:核心记忆创伤已同步至关联者‘苏晚棠’神经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