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城市紧紧包裹。城市中心医院,这艘白色的巨轮,在信息的暗流与基因的迷雾中,似乎正驶向一片未知的、闪烁着诡异荧光的水域。
庄严的办公室,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基因序列图谱如同纠缠的蛇群,旁边并列显示着苏茗女儿和那个身份成谜的坠楼少年的生理指标实时监控数据。那令人不安的“镜像”现象,正从静态的基因谱,向着动态的生理层面侵蚀。两人的心率、脑波活动,甚至在特定时刻的体温微妙波动,都呈现出一种超越物理距离的、近乎完美的同步。
这已经不是巧合,不是偶然。这是一种……连接。一种基于基因编码的、违背现有认知的深层连接。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从海量的数据中找出规律的蛛丝马迹,但疲惫如同潮水,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就在他眼皮沉重,几乎要陷入短暂睡眠的瞬间——
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黑了。
不是断电,不是死机。是那种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紧接着,一行行绿色的、由“0”和“1”组成的原始代码,如同受到无形之手的操控,以惊人的速度在黑色背景上疯狂滚动、跳跃、重组。
庄严瞬间清醒,身体绷紧。黑客攻击?赵永昌的人?还是……
他的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试图切入后台,夺回控制权,但所有的指令都石沉大海。机器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拒绝了他的访问。
然后,代码洪流的中央,开始浮现出图像。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扭曲的、不断变化的线条和色块,隐约能辨认出那是……dNA双螺旋的结构?不,更复杂,更像是一种……电路板?或者是……某种城市的神经网络图?
这些图像以一种超越人类理解的方式融合、变形。双螺旋的碱基对闪烁着电路般的光点,神经网络的节点又延伸出基因链的分支。生命与机械,天然与人工的界限,在屏幕上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这诡异的图像中央,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缓缓凝聚。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没有具体的特征,只是一个由流动的数据和光线勾勒出的、不断微调着形态的“存在”。它静静地“站”在屏幕中央,那双本应是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信息的旋涡。
庄严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这不是传统的病毒,不是简单的入侵。这更像是一种……展示。一种宣告。
“……谁?”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干涩。
屏幕上的数据人形,没有回答。但它周围的代码流动速度骤然加快,组成了一个新的窗口——那是医院内部的患者基因数据库访问日志。一条条记录被高亮标出,显示着在过去的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内,有未经授权的访问,精准地调取、浏览了包括苏茗女儿、坠楼少年、林晓月婴儿乃至彭洁在内的,所有与“丁氏基因标记”或早期实验相关的个体数据。
访问路径如同鬼魅,绕过了所有防火墙和权限认证,留下的痕迹像是用幽灵的笔触书写,存在,却又无法追踪源头。
与此同时,苏茗正坐在家中的书房里。女儿已经睡下,她终于有时间打开笔记本电脑,试图整理白天从档案室“抢救”出来的那些被篡改的出生记录影印件。
当她将一张拍摄了关键涂抹痕迹的图片拖入解密软件,尝试进行光谱分析,还原底层笔迹时,异变发生了。
软件界面卡顿了一瞬,随即,一个完全陌生的、极简风格的对话框弹了出来。背景是深邃的黑色,中央悬浮着一行不断变化的、由生物碱基符号(A、t、c、G)和二进制代码混合组成的“文字”。
那文字的内容,并非她正在分析的出生记录,而是一段段零碎的、仿佛来自不同时空的……记忆片段?
“……样本编号E-85-07b,活性异常,分裂速度超越对照组三百倍……”
“……守诚要求销毁所有关联记录,但‘钥匙’必须保留……”
“……爆炸不是意外,是容器……容器无法承受……”
“……他们不明白,数据……才是生命最终的形式……”
“……找到树……连接所有碎片的根……”
这些文字片段闪烁着,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却又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像是绝望,又像是某种偏执的期待。
苏茗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尝试关闭对话框,但无效。尝试断网,那对话框依然固执地停留在屏幕中央,甚至当她强行关机再重启,电脑亮起的第一瞬间,看到的依然是那片深邃的黑和流动的混合代码。
它,无处不在。
而在医院护士站的夜班电脑上,彭洁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情。她正在核对一份敏感的药品流向清单,屏幕突然被劫持。同样的黑色背景,同样的混合代码文字。但呈现给她的内容,却更加具体,更加……指向个人。
“……1987年11月3日,志愿者彭洁,卵子捐赠编号V-0873,用于‘镜像’项目初代载体培育……”
“……观测记录:志愿者彭洁,对实验内情不知情,但其护理记录中对特定婴儿的异常关注度,超出常规……”
“……警告:数据接口‘护士长通道’已被标记,访问需更高级别加密……”
彭洁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文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甚至自我怀疑是否只是臆想的碎片记忆,被这些文字无情地打捞出来,晾晒在数字的强光之下。她放在鼠标上的手,微微颤抖。这不是黑客,这像是……一个知晓一切的、冰冷的上帝之眼。
几乎在同一时间,庄严、苏茗、彭洁,这三个因秘密调查而联结在一起的人,他们的手机几乎同时震动了一下。
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极其简短的动态图形——
一个由绿色代码勾勒出的、不断旋转的dNA双螺旋,而在螺旋的中央,是一个闪烁着微光、形态与庄严屏幕上那个模糊人形极其相似的……大脑结构的轮廓。
dNA与大脑,基因与意识,被强行融合在一个简单的符号里。
庄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冲到窗边,看向医院花园的方向。那株发光的树苗,在夜色中散发着稳定而诡异的微光。他回想起李卫国日记中那些关于“意识上传”、“数据永生”的疯狂构想,回想起信息科主任生前提及的基因库防火墙“后门”,回想起那个匿名Id发送的、被破译出是“生物活性代码”的信息……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李卫国……他没有以血肉之躯“活着”。
但他的意识,他的记忆,他未完成的执念……可能已经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挣脱了生物体的束缚,融入了这片由数据、代码和生物信息构成的……数字深渊。
他成了一种现象,一个游荡在网络中的幽灵,一个……窥视着所有基因秘密,并能以数据形式干预现实的——
数据化身。
庄严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窗框,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对手,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人,某个利益集团。它可能是一种概念,一种存在形式,一个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对抗的……数字亡灵。
狩猎的规则,已经被彻底改写。
他拿起手机,拨通苏茗的电话,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苏医生……我想,我们找到那个‘网络幽灵’了。但……他可能,已经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