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刀,不再能切割真相。
无影灯,照不亮前路的迷雾。
庄严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楼下聚集的人群已散,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全民辩论”的硝烟味。个人隐私与公共安全,这两个本该协同的概念,被巧妙地扭曲成对立的两极,在社会舆论的角斗场里血腥厮杀。而他,一个习惯了在清晰解剖结构里寻找答案的外科医生,却被抛入了这片由话语、情绪和操纵构成的泥沼。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手术台上的敌人是具体的,肿瘤、出血点、病变组织……手起刀落,生死立判。但现在的敌人是无形的,它藏在精心炮制的新闻通稿里,藏在煽动性的街头口号里,藏在每一个被恐惧和希望驱动的普通人心里。
加密通讯器震动,打破了他凝重的沉思。是信息科那位新来的、彭洁引荐的“高手”发来的直接通讯请求,绕过了一切常规医院频道。
“接。”庄严的声音有些沙哑。
屏幕亮起,没有视频,只有经过处理的电子合成音,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技术控特有的、面对惊人发现时的亢奋与凝重。
“庄主任,我是‘哨兵’。长话短说,我们在清理泄露数据残留和追踪那个‘网络幽灵’的过程中,设置了一个反向分析程序,试图找出所有被泄露数据中,被异常高频访问和关联分析的特定基因序列片段。”
“说结果。”庄严言简意赅。
“结果……很诡异。”‘哨兵’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发现,有一个特定的基因序列模块,在暗网被交叉比对和深度挖掘的频率远超其他所有数据,包括那些丁氏家族标记、镜像序列,甚至李卫国的实验日志。”
“是什么序列?”
“我们暂时将其命名为‘锁钥序列’。”‘哨兵’调出了一组复杂的三维基因结构模型在屏幕上旋转,“它非常古老,结构稳定得不像自然进化产物,更像……某种被精心设计的基础架构。它隐藏在所有异常基因个体的‘基因锁链’共享序列的核心深处,之前一直被其他更显性的异常表达所掩盖。”
庄严的目光锐利起来,他靠近屏幕,看着那组散发着冰冷科技美感的螺旋结构。“功能?”
“未知。现有基因库所有公开、非公开数据中,无任何明确功能标注。但我们的反向追踪显示,赵永昌旗下的生物科技公司,以及至少三个注册在海外避税地的神秘机构,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动用了巨大的计算资源,唯一的目标就是分析这个‘锁钥序列’及其所有可能的‘适配者’。”
“适配者?”庄严捕捉到了这个不寻常的词。
“是的。他们在寻找能与这个‘锁钥序列’产生完美‘对接’或‘激活’反应的基因组。就像一把锁,在寻找唯一能打开它的那把钥匙。”‘哨兵’的语速再次加快,“而就在十分钟前,我们截获并破译了一段最高优先级的加密指令,发自赵永昌公司的核心服务器,指令内容只有一行……”
屏幕上打出了一行猩红的代码和其后触目惊心的文字:
【序列终极匹配确认:目标个体 - 庄严。匹配度:99.97%。优先级:最高。】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庄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瞳孔在微微收缩。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落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他是“钥匙”?
那个隐藏在无数基因谜团最深处的、古老而神秘的“锁钥序列”的……最佳适配者?
无数记忆碎片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坠楼少年与自己高度匹配的稀有血型……
基因乱码触发时,自己脑海中闪回的、不属于现有记忆的童年实验室画面……
丁守诚那句失言的“完美容器”……
还有……那份显示他出生证明存在疑点的古老档案……
原来,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异常,所有的关注与算计,最终都指向了他自己。
他不是偶然卷入的局外人。他从一开始,就是这场跨越了数十年、牵扯了无数人命运的基因迷局中,最核心的那一枚棋子!
“庄主任?您还在吗?”‘哨兵’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我在。”庄严的声音异常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正在凝聚的、足以撕裂一切的风暴,“这个‘匹配’,具体意味着什么?‘激活’又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哨兵’回答得干脆利落,带着技术人员的诚实,“数据包里没有后续说明。这可能涉及到赵永昌,或者他背后势力最终极的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您现在的处境极其危险。您不再仅仅是他们想要清除的障碍,您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资源’。”
资源。这个词让庄严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庄严迅速切断了与‘哨兵’的通话,屏幕恢复常态。“请进。”
进来的是彭洁护士长。她脸色苍白,眼中有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她反手关上门,甚至细心地将门锁扣上。
“庄主任,”她走到庄严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我刚从档案库的‘死角’回来,找到了一些……他们没来得及彻底销毁的东西。”
她将一个薄薄的、边缘有些卷曲的纸质文件夹递给庄严。文件夹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记,泛着陈旧的黄色。
庄严接过,打开。里面只有寥寥几页纸,是一些手写的实验记录片段和一张黑白照片的复印件。
记录的字迹潦草,但他认得,是李卫国的笔迹。上面提到了一个名为“普罗米修斯之火”的子项目,标注着“基于远古逆转录病毒载体进行定向基因嵌入,寻找稳定‘火种’载体……”
而那张黑白照片,是一张集体照。背景是几十年前的基因研究所旧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站在一起。庄严的目光瞬间锁定在照片中央——年轻的丁守诚和李卫国并肩而立,而在他们两人中间,站着一个笑容温婉、容貌与苏茗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子。照片下方有一行手写标注:项目“生命编码”核心成员留念。
让庄严血液几乎冻结的,是丁守诚的手。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身旁一个年轻实习生的肩膀上,那个实习生低着头,面容还有些稚嫩,但庄严绝不会认错——那是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年轻时的父亲!
他的父亲,也曾是“生命编码”项目的一员?!而且是如此核心的成员?!
“这是……”庄严抬起头,看向彭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彭洁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神悲悯:“我一直怀疑,但直到今天才找到确凿证据。庄医生,你的父亲,庄恕,他不仅仅是早期项目的参与者……他,是第一批‘火种’计划的志愿者之一。或者说……是第一批被选中的‘潜在适配者’。”
她顿了顿,说出了那句最终击溃庄严所有心理防线的话:
“你身上那份独一无二的‘锁钥序列’,很可能……不是天生的。它是被‘编码’进去的。你是……被选中的‘容器’。”
轰——!
大脑一片空白。
世界在瞬间倾覆。
他一直追寻的真相,原来一直流淌在自己的血液里,铭刻在自己的每一个细胞深处。他不是调查者,他是活着的证据,是行走的谜题,是这场疯狂实验延续到今天的……终极产物!
“容器……”他喃喃自语,这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为什么是他?
“完美容器”要容纳什么?
“火种”又是什么?
父亲他知道吗?他自愿的吗?
无数的疑问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钥匙已确认。黎明之前,迎接你的使命。—— 观察者】
……
夜色深沉。
医院花园那个僻静的角落,那株破土而出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树苗,在无人注意的夜色中,其根须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悄然向下、向四周蔓延,如同一个正在苏醒的、巨大的地下神经网络。
而此刻,站在办公室窗前,感觉自己整个人生都被彻底颠覆的庄严,并没有察觉到,在他体内那被称为“锁钥序列”的深处,似乎与窗外那遥远微光之间,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