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的恒温系统发出近乎无声的嗡鸣,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林晓月躺在隔离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她旁边那个本该是新生儿规格的保温箱,此刻却显得有些拥挤。
值班护士小陈第三次核对监护仪上的数据,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体温:37.8c。
心率:185次\/分,窦性心动过速。
呼吸频率:65次\/分。
这根本不是一个出生不足四十八小时的婴儿该有的生命体徵。更让她心底发毛的是,这孩子安静得出奇。除了胸腔剧烈的起伏,他几乎不哭不闹,那双过於清澈的黑眼睛睁着,静静地“看”着保温箱的顶盖,眼神里没有属於婴儿的懵懂,倒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古井。
小陈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拿起内部通讯器,压低声音:“彭护士长,您能来一下IcU3吗?林晓月的孩子…数据有点不对劲。”
几分钟後,彭洁脚步匆匆地赶到。她只看了一眼保温箱旁边综合监护屏上滚动的数据,脸色就沉了下来。她绕到保温箱正面,透过玻璃观察里面的婴儿。
婴儿的手脚在被单下轻轻动作,幅度不大,但频率极快。彭洁的目光落在婴儿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瞳孔骤然收缩。
“体重。”她声音紧绷地吐出两个字。
小陈连忙调出记录:“出生时三点二公斤。两小时前例行称重,三点五公斤。刚才…刚才我觉得不对劲,又称了一次,三点八公斤。”
不到两小时,体重增加了零点三公斤?彭洁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後脑。这不是生长,这简直是…膨胀。
她猛地俯身,仔细看向婴儿的四肢。之前细嫩平滑的皮肤,此刻在灯光下,能隐约看到皮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如同纤维或根须般的纹理在微微搏动,彷佛有生命般在皮肤下悄然蔓延。关节部位略显粗大,不像婴儿的圆润,反而带上了一种不符合年龄的、类似植物节段的质感。
“联系庄主任,立刻!”彭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还有,通知儿科苏医生,就说…就说有紧急情况,可能与基因异常有关。”
小陈被彭洁从未见过的凝重吓到了,连忙跑去打电话。
彭洁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定着保温箱里的婴儿。就在这时,那婴儿一直茫然“看”着上方的眼睛,忽然转动了一下,视线毫无预兆地与彭洁对上。
那眼神,冰冷,平静,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感。
彭洁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後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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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严刚结束一场紧急会诊,带着一身疲惫走出会议室,就接到了IcU的紧急电话。听完小陈语无伦次的描述,他心头那股从接手坠楼少年病例起就萦绕不散的不祥预感骤然加剧。
他几乎是跑着冲向IcU区域。
在IcU3门口,他遇到了同样匆匆赶来的苏茗。苏茗脸上也带着倦容,但眼神锐利。
“怎麽回事?”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彭洁迎了上来,脸色苍白地将观察到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体重异常增加,皮下组织出现不明纹理,生命体徵完全超出新生儿范畴,还有…他的眼神,不对劲。”
庄严和苏茗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骇。他们迅速进行消毒,穿上隔离服,进入病房。
当庄严的目光落在保温箱内的婴儿身上时,即便他见惯了各种疑难杂症和手术台上的血腥场面,心脏也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婴儿的变化比彭洁描述的更加直观。他的脸庞似乎丰满了一些,但那种丰满带着一种不自然的紧绷感。皮肤下的“纹理”更加清晰,尤其是在颈侧和肩胛位置,如同隐藏在皮下的青色血管网络,但又绝非血管的形状。
庄严示意护士打开保温箱的操作口。他戴上无菌手套,小心翼翼地触碰婴儿的手臂。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但皮肤的弹性…很奇怪。不是婴儿特有的那种极致的柔嫩,反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韧性。
似乎是被他的触碰惊扰,婴儿一直平静的脸上,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叹息般的声音。
紧接着,靠近保温箱的床头监护仪发出了一阵急促的“滴滴”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屏幕上,代表婴儿脑电波的图形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原本属於新生儿的、杂乱而高幅的慢波背景中,突然爆发出阵阵节律异常尖锐、频率极快的β波,其波形特徵与深度思考或极度警觉状态下的成人脑波极为相似!这些异常波形成簇出现,持续数秒後又骤然消失,恢复原状,彷佛什麽都没发生过。
“这…这是什麽?”小陈护士捂住了嘴,声音发颤。
苏茗死死盯着屏幕,语气艰涩:“…大脑皮层异常放电?但这模式…我从未见过。”
庄严没有说话,他缓缓收回手,目光从脑电图移到婴儿脸上。那孩子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彷佛刚才那惊人的脑波活动只是一个幻觉。
但庄严知道不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一旁的操作台,调出了婴儿出生後所做的全套基因序列初步分析报告——这是丁守诚动用权限,在林晓月孕期羊水穿刺基础上做的更详细检测,部分结果已经出来。
屏幕上的基因谱系图复杂无比,大量的硷基对序列被标记为未知或功能未明。庄严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停留在一个被特殊红色框线标记出的区域。
那段序列冗长而复杂,与人类标准基因组相比,存在着大量重复、倒位和意义不明的插入片段。更诡异的是,在计算机模拟的蛋白质摺叠预测中,这段序列可能表达出的蛋白质结构,呈现出一种极不稳定的、动态变化的形态,其分子键的连接方式,隐隐然…带着某种类似植物纤维素与动物胶原蛋白混合的奇特特徵。
“动态…嵌合体?”庄严低声自语,脑海中闪过李卫国日记里那些晦涩难懂的描述和代号。难道丁守诚隐藏的不仅仅是私生子和遗传病那麽简单?这孩子…到底是什麽?
就在他心神震动之际,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负责外围安保、穿着便装的年轻男子探进头来,脸色有些发白,对着彭洁低声报告:“护士长,看守林晓月病房的小张…有点情况。”
彭洁眉头一皱,看了庄严和苏茗一眼,快步走了出去。庄严和苏茗也意识到可能有新情况,紧随其後。
在隔离病房区外的休息室里,被称作小张的年轻看守正蜷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怎麽回事?”彭洁沉声问。
带他来的便衣男子低声道:“他说他昨晚负责後半夜看守,大概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听到里面…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说话声?”庄严心头一紧,“林晓月醒了?”
“不,不是林小姐。”小张抬起头,脸上残留着惊恐,“林小姐一直没醒。是…是那个孩子!我发誓!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不像哭,也不像正常孩子咿呀学语,就好像…好像一个大人在低声念叨着什麽,但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休息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婴儿…说话?
“你确定不是幻听?或者隔壁房间的声音?”苏茗试图寻找合理的解释。
小张用力摇头,眼神因为恐惧而有些涣散:“不是!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从保温箱那边传来的!而且…而且那种调子,很奇怪,没有起伏,冰冷冰冷的,我听了不到一分钟,就觉得头皮发麻,心里慌得厉害,差点喘不上气…”
他似乎又回想起了当时的感觉,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庄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体重暴增,皮下异变,异常脑波,现在又加上看守听到的诡异“低语”…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完全超出医学常识的、令人恐惧的方向。
这个由退休教授、神秘资本和隐藏实验共同催生出的婴儿,根本就是一个未知的、正在以惊人速度“进化”或者说“显现”的怪物!
他猛地转身,再次看向IcU3紧闭的房门。那扇门後面,不再只是一个涉及伦理丑闻的私生子,而是一个可能蕴含着颠覆性力量、也带来无尽危险的…
“通知下去,”庄严的声音乾涩而紧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寒意,“将林晓月和这个婴儿的监护等级提升到最高。所有接触人员必须两人以上在场,详细记录任何细微变化。未经我、苏医生和彭护士长共同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冷:
“尤其是…绝对不能单独和那个婴儿待在一起。”
空气彷佛凝固了。婴儿保温箱上闪烁的指示灯,在这一刻,看起来就像是某种不祥预兆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生命的编码,在此刻显露出的,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