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的门,像一道生与死的界碑,沉重地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庄严躺在无数管线与仪器之中,生命体征的曲线在屏幕上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从死神指缝间漏出的沙粒。他的意识沉在无边的黑暗里,颅骨内被清除的血肿留下了巨大的空洞,以及更巨大的未知。
门外,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因他的倒下,骤然拉开了序幕。
丁守诚病重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并向着更广阔的领域蔓延。他不仅仅是退休的教授,更是盘踞在基因研究领域数十年的一棵参天大树,根系深扎,枝蔓遍布。如今,这棵大树骤然倾颓,树下那些依靠他荫庇、或者被他压制的人与势力,瞬间暴露在突然变得刺眼的阳光下,蠢蠢欲动。
权力,厌恶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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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行政楼,顶层小会议室。
烟雾缭绕,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这不是正式的院长办公会,而是一次紧急的、非正式的“碰头会”。与会者只有寥寥数人,却代表了院内几股最重要的势力。
主管科研的副院长钱伟,手指焦躁地敲击着红木桌面,他是丁守诚一手提拔起来的,被视为丁老的“嫡系”。此刻,他额角见汗,眼神闪烁不定。“丁老只是需要静养,科研部的工作,尤其是几个重点基因项目,我认为应该暂时由我统一协调,确保平稳过渡……”
“钱副院长,恐怕不妥吧?”一个阴柔的声音打断了他。说话的是医务部主任孙淳,年纪稍轻,野心却写在脸上,“基因研究涉及临床伦理和大量患者数据,理应纳入医务部的整体监管。更何况,‘全民筛查’项目正在关键阶段,更需要临床经验的把控。”他背后,隐约站着对丁守诚垄断基因资源早已不满的临床派系。
“监管?孙主任是想把项目主导权也拿过去吧?”钱伟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破,“别忘了,核心技术和数据都在丁老的团队手里。没有钥匙,你拿什么监管?”
“钥匙?”孙淳皮笑肉不笑,“丁老倒下了,庄主任也生死未卜。这钥匙,总不能跟着他们一起进棺材吧?医院的发展大局才是最重要的钥匙。”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其他几人或沉默观望,或偶尔插话,试图在混乱中为自己攫取一丝利益。他们争论的焦点,表面是丁守诚留下的项目管辖权、经费审批权,实则是那座尚未完全建成的“基因圣殿”的未来主导权。没有人提及仍在抢救的庄严,仿佛他已然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主角。权力的盛宴上,缺席者即为弃子。
与此同时,在医院信息中心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彭洁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她绕过官方混乱的通讯渠道,通过自己多年经营的人脉网络,捕捉着更隐秘的信息流。
屏幕上,加密的信息一条条闪过。
【赵永昌资本方已接触钱伟,许诺支持他上位,条件是新项目优先采购权及数据共享。】
【孙淳与海外某生物科技基金会联系密切,疑似寻求外部支持。】
【丁守诚团队核心成员人心惶惶,部分骨干被其他机构高价挖角。】
【院内审计部门突然启动对几个基因相关项目经费的追溯审查,针对性明显。】
山雨欲来风满楼。庄严的遇袭和丁守诚的病重,像推倒了两张最关键的多米诺骨牌,整个围绕着基因权力构筑的脆弱平衡,正在加速崩塌。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永昌生物的总部大楼顶层办公室里,赵永昌正悠闲地品着一杯红酒。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璀璨,仿佛一片等待他摘取的星辰。
“乱了,才好。”他对着虚空,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听众陈述,“水浑了,才能摸到大鱼。丁守诚那个老狐狸,占着茅坑不拉屎这么多年,早就该让位了。”
秘书恭敬地站在一旁,汇报着医院内部的最新动态。
赵永昌晃动着酒杯,猩红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钱伟?孙淳?不过是两条争骨头的狗。给他们画张饼,让他们先咬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我们要的,不是一城一池。而是整个基因战的棋盘。”
他的目光,投向办公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保险箱。那里面,存放着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来自“全民筛查”的首批海量基因数据,以及…一些更隐秘的、关于“锁链”序列和“最佳适配者”的分析报告。
“庄严…可惜了。”赵永昌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实的惋惜,更像是在评价一件损坏的工具,“本来是个不错的‘容器’。不过,旧的去了,新的才会来。找到那个孩子了吗?”
秘书低下头:“已经有线索了,林晓月和那个婴儿藏得很深,但我们的人正在缩小范围。”
“加快速度。”赵永昌放下酒杯,眼神锐利,“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必须掌握所有的‘钥匙’。”
在他宏大的蓝图里,丁守诚的倒台和庄严的重伤,非但不是危机,反而是清除障碍、加速进程的天赐良机。权力的真空,正是资本力量长驱直入的最佳入口。
夜色渐深。
苏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再次来到IcU门外。她进不去,只能隔着那扇冰冷的门,默默站立。里面躺着的是她并肩作战的伙伴,是可能握有揭开她自身谜团钥匙的人,更是……她不敢深思的一种情感寄托。
彭洁悄然来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热咖啡。“里面情况暂时稳定了,但还没脱离危险期。”她低声说,目光同样凝重地望向那扇门,“外面已经快翻天了。”
苏茗接过咖啡,指尖冰凉。“他们…都在争权夺利,没人关心他的死活。”
“这就是现实。”彭洁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庄严倒下了,我们失去了最锋利的矛。现在,我们成了靶子。赵永昌,丁守诚的残余势力,还有医院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不会放过我们。”
尤其是,她们手里还握着那个打不开的“时间胶囊”,以及那句 cryptic 的提示——“钥匙在他血中”。
苏茗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前路迷雾重重,追兵环伺,而她们似乎失去了最重要的依仗。
“我们该怎么办?”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彭洁沉默了片刻,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医院花园的方向。“等。”她只说了一个字。
“等什么?”
“等庄严醒来。或者…”彭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在了某处,“等其他变数的出现。”
就在她们低声交谈的同时,在医院后花园那个偏僻的角落,数日之前破土而出的那株奇异发光树苗,在无人关注的夜色里,悄然舒展了一下嫩绿的枝条。它散发出的微光,似乎比昨夜更明亮了一丝,仿佛在无声地汲取着这片土地下涌动的暗流与养分。
权力的真空,吸引着鬣狗与秃鹫。
而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IcU门上的红灯,像一只永不阖上的血眼,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