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无影灯下,庄严捏着手术刀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视野里,少年敞开的胸腔内,那颗年轻的心脏在规律搏动。但就在刚才,心电图监测屏上,代表少年生命节律的曲线,与隔壁重症监护室里,苏茗女儿妞妞的监测屏幕,几乎同步地、诡异地,波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短暂到像是仪器干扰。
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入庄严的神经末梢。
不是错觉。
这两个孩子,一个高空坠楼重伤,一个先天罕见病症,他们的生理信号,在某个瞬间,产生了超越物理距离的共鸣。如同两根被无形手指同时拨动的琴弦。
“庄主任?”一旁的助手察觉到他的停顿,低声询问。
庄严敛下眼底的惊涛,刀锋精准地落下,剥离着一处粘连组织。“没事。注意出血点。”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涟漪。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座关于医学、伦理、乃至自身认知的冰山,正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基因镜像…难道已经进化到生理信号实时同步的程度?如果这是真的,意味着什么?
手术在一种异样的沉寂中继续,只有器械碰撞和生命监护仪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终于,最后一针缝合完成。庄严褪下血迹斑斑的手套,指尖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没去看被推走的少年,径直走向医护人员通道。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鼻腔,却盖不住那股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他需要证据。不是猜测,不是巧合,是铁一样的证据。
回到办公室,反锁上门。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他心头的迷雾。他打开那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是苏茗共享给他的,妞妞和坠楼少年最新的基因对比分析报告。
数据冰冷而复杂。在那庞大的碱基对序列中,存在着一小段高度相似的“镜像”区域。此前,他们以为这只是一种静态的、存在于dNA层面的奇特现象。但现在,手术台上的同步波动,指向了一种动态的、功能性的连接。
他调出两台监护仪在那个时间点的原始数据流,进行毫秒级比对。
曲线,几乎完美重叠。
庄严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耳畔似乎又响起丁守诚那句婉转却充满威胁的“适可而止”。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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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一栋摩天大楼顶层的豪华公寓内。
赵永昌穿着丝质睡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都市。他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吧台处一盏昏黄的灯,勾勒出他半边脸孔,另一半隐在黑暗中,显得莫测难明。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矫健的男人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后,递上一个平板电脑。
“赵总,这是‘捕风者’最新传回的数据碎片。和我们之前获取的样本,匹配度超过92%。”
赵永昌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来源?”
“通过特殊信道,从医院内部网络流出,源头经过了多层跳转和加密,暂时无法精确定位。但‘捕风者’判断,可信度很高。”
平板上显示着复杂的基因序列片段,以及一些难以理解的符号和波动图谱。其中一部分,赫然与庄严正在研究的“镜像”区域高度相关。
赵永昌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看来,我们医院里的朋友们,比我们想象的更‘能干’。”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把这些数据,打包发给‘普罗米修斯’。”
“是。”黑衣男人迟疑了一下,“赵总,‘普罗米修斯’那边再次催促,要求我们尽快提供更具体的‘容器’信息和活体样本。他们的…‘最终测试’阶段,需要同步启动。”
“容器…”赵永昌轻轻晃动着酒杯,目光幽深,“告诉他们,耐心是一种美德。最好的‘容器’,需要最精心的筛选和准备。至于样本…”他顿了顿,“让他们先看看这些数据。这足以证明,我们找到的‘矿脉’,纯度远超他们的预期。”
“明白。”
黑衣男人收起平板,悄然后退,融入阴影。
赵永昌独自伫立良久,直到杯中酒尽。他拿起放在窗台上的一个相框,照片里是年轻时的他,和一位金发碧眼、气质不凡的外国男子在某个实验室门口的合影。
“老师,”他对着照片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当年不敢迈出的那一步,就由我来完成吧。基因的权柄,不该被锁在伦理的囚笼里。”
他眼中闪过狂热与野心交织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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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茗轻轻推开妞妞的病房门。
孩子睡着了,呼吸微弱而平稳。床头柜上,放着妞妞画的一幅画——一株发着光的小树苗,树下有两个手拉手的小人,线条稚嫩,却充满一种奇异的力量。
她疲惫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女儿微凉的小手。白天,她又去了一趟档案室,试图寻找更多关于母亲当年生产的记录,依旧一无所获。那份关于她可能存在一个孪生兄弟的疑云,像巨石压在心口。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那个匿名的Id发来的新邮件。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附件——一张极其模糊的老照片扫描件。似乎是一个实验室的合影,人影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轮廓。其中一个人的侧脸,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像…庄严?不,更年轻,气质也不同。是丁守诚年轻的时候?还是…
她试图放大图片,像素却已到了极限,只剩下一片马赛克。
这种被人在暗处投喂线索的感觉,并不好受。对方似乎无所不知,却又始终隐藏在迷雾之后,目的不明。
她关掉邮件,目光落在女儿脸上。妞妞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梦。
苏茗俯下身,贴近女儿,听到她极轻的呓语。
“树…亮了…哥哥…”
苏茗浑身一僵。
哥哥?
哪个哥哥?
她猛地想起,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过一张被剪掉一半的婴儿照片。难道…
就在这时,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一串串绿色的、如同瀑布流般的数据代码飞速滚动,中间夹杂着那些她已经开始熟悉的基因序列符号。
“镜像…同步率提升至7.3%…检测到异常生物电谐振…来源定位中…”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从音箱里传出!
苏茗骇然环顾,房间里只有她和沉睡的女儿。
是谁?那个匿名Id?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代码流还在疯狂滚动,最终定格在一幅动态三维图谱上——那是两个相互缠绕、彼此映照的dNA双螺旋结构,其中一个,标识着妞妞的代号,另一个,正是那个坠楼少年的代号!
两个螺旋结构之间,有细微的光点在流动,仿佛在进行着无声的能量或信息交换。
合成音再次响起:
“协议‘双生子’,进入第二阶段验证。警告:物理距离接近,可能引发不可控共振。”
屏幕猛地暗了下去,恢复正常桌面。
苏茗坐在椅子上,手心全是冷汗。她看着床上对此一无所知的女儿,又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旋涡的边缘,脚下的大地正在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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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严的电脑,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异常警报。
不是来自医院的系统,而是他私自设置、用于监控那几个关键“基因异常”患者生命体征的独立程序。
程序捕捉到了一次微弱的、但覆盖范围极广的生物电脉冲。脉冲的核心,似乎…来自于医院内部?甚至,可能就在他所在的这栋楼里?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住院部大楼后方,那片平时无人问津的小花园。在浓重的夜色里,某个角落,似乎有一点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荧光,在泥土间一闪而逝。
是错觉?还是…
他想起手术台上那诡异的同步波动,想起苏茗提到的妞妞的梦境和呓语,想起那个隐藏在暗处、不断发送线索的“网络幽灵”,更想起赵永昌那张资本编织的巨网,以及丁守诚话语里深藏的警告。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那若有若无的荧光和神秘的生物电脉冲串联起来。
他拿起手机,找到苏茗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告诉她什么?说我们的孩子可能被卷入了一个超越我们理解的基因迷局?说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某种监视之下?说这座救死扶伤的圣殿,早已裂痕遍布,其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只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明天老地方见,有重要发现。一切小心。”
信息发送成功。
他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楼下那片沉入黑暗的花园。
有什么东西,已经破土而出。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