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黏稠如沥青。
不是睡去,而是被猛地拽入深渊。意识像摔碎的玻璃,碎片四溅,每一片都映出扭曲的片段:
刺眼的车头灯,如同巨兽的独眼,占据整个视野。
轮胎摩擦湿滑路面的尖锐嘶鸣,混合着引擎失控的咆哮。
一声闷响,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他自己的身体内部,像是骨头断裂,又像是某种东西在颅内爆开。
剧烈的、短暂的灼痛,从头部瞬间蔓延至全身,随即被更庞大的、冰冷的麻木感吞噬。
最后坠入的,是这片无声、无光、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绝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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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茗接到电话时,刚把女儿哄睡。窗外夜雨滂沱,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来电显示是彭洁。电话那头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极力压制却仍泄露出的一丝颤抖:“苏茗…庄严出事了。”
一瞬间,苏茗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她握着电话,指关节绷得发白,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他在哪里?”
“市二院急诊。情况…很不好。是袭击。”彭洁语速极快,“看起来是车祸,但现场痕迹很怪…像是故意撞上去的。你…能过来吗?”
“我马上到。”苏茗挂断电话,甚至来不及换下家居服,抓起车钥匙和钱包就冲出了门。女儿在卧室安睡,她只能将她暂时托付给邻居照看几分钟。
雨下得极大,雨刮器开到最大档,前方视线依然模糊不清。苏茗握着方向盘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但脑海里全是庄严可能血肉模糊的画面。他们是同盟,是战友,更是…她不敢深想下去,只是用力踩下油门。
市二院急诊科灯火通明,与外面的漆黑雨夜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和湿衣服混合的复杂气味。一片混乱,担架床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医护人员的呼喊,家属的哭泣…
彭洁站在抢救室外面的走廊上,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雕像。她脸色苍白,衣服上还沾着泥点,看到苏茗,快步迎了上来。
“怎么样?”苏茗的声音干涩。
“还在抢救。”彭洁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颅骨骨折,颅内出血,多处肋骨骨折,肺挫伤…失血性休克。发现得太晚了…”
“怎么回事?在哪里发现的?”
“在他公寓附近那条辅路上,相对偏僻。晚上十点左右,一个路过的外卖员看到有车歪在路边,下去看才发现他倒在排水沟里,浑身是血,车头撞瘪了。”彭洁顿了顿,眼神锐利,“但奇怪的是,根据初步勘查,他的车是先被从侧后方猛烈撞击,失控后才撞上路灯的。那一下侧后方的撞击,非常精准,不像是意外。”
“肇事车辆呢?”
“跑了。雨太大,附近监控模糊,没拍到清晰车牌。”彭洁靠近一步,声音几乎成了气音,“我怀疑,和我们刚拿到‘时间胶囊’有关。有人不想让他继续查下去。”
苏茗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双腿。
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满手是血的医生走出来,口罩上的眼神疲惫而凝重:“谁是家属?”
苏茗和彭洁同时上前。
“病人情况很危重,特别是颅内损伤。需要立刻进行开颅手术清除血肿,但手术风险极高,术后…不确定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医生语速很快,“另外,我们在清理他头部伤口时,发现了一个…不太寻常的东西。”
医生拿出一个密封的透明物证袋。里面是一枚极小的、沾着血迹的金属物体,形状不规则,像是一颗扭曲的、微型化的…子弹?但表面没有任何膛线痕迹,材质也非铅或铜。
“这不是常规弹头。嵌在他的枕骨里,很深。我们取出来的时候,它…似乎还在发出微弱的信号。”医生指了指物证袋旁边一个连接着便携式探测器的屏幕,上面有一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脉冲波形。
苏茗和彭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这不是简单的袭击灭口。这更像是…某种标记,或者…取样?
“庄医生昏迷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交给你们什么东西?”医生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但眼神却带着探究。
苏茗心中一凛,立刻摇头:“没有。我们发现时他已经昏迷了。”
医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又进了抢救室。
彭洁拉过苏茗,走到走廊更偏僻的角落。“他们在找‘时间胶囊’。”她肯定地说,“袭击庄严,一是警告和阻止,二可能就是想搜走胶囊。幸好我们提前分开了。”
“他现在…”苏茗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声音哽咽。
“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彭洁的声音沉重而现实,“如果庄严醒不过来,或者…留下严重后遗症,所有的压力都会落到我们身上。赵永昌,丁守诚,还有那个藏在暗处的‘白衣人’…他们不会停手。”
正在这时,苏茗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匿名信息,来自那个熟悉的、幽灵般的Id。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钥匙在他手中。】
苏茗猛地抬头,将手机屏幕递给彭洁看。
两人再次看向那个物证袋里沾血的怪异金属物体。
钥匙…在他血中?
是指这个嵌入他头骨的金属物体?还是指…他的血液本身?
李卫国日记里那句“只有血脉与初心,能开启真相之门”再次浮现。
难道庄严的血液,就是打开“时间胶囊”的“钥匙”?
这个念头让苏茗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庄严从一开始,就是这场巨大阴谋中一个至关重要的、活着的“部件”?他的遇袭,难道不仅仅是为了阻止调查,也是为了…获取这把“钥匙”?
抢救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护士急匆匆地出来拿血袋。门开合的瞬间,苏茗瞥见里面无影灯下,庄严毫无生气的脸,和医护人员忙碌而凝重的身影。
他躺在那里,像一具被拆解到一半的精密仪器,而开启最终秘密的密码,可能就流淌在他的血管里,或者嵌在他的骨骼中。
雨还在下,敲打着医院走廊的窗户,像是为一场尚未结束的狩猎奏响的冰冷序曲。
狩猎者隐藏在暗处,而猎物,已经倒下了一个。
下一个,会是谁?
苏茗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庄严的重伤,像抽掉了他们这个脆弱同盟的主心骨。前面是迷雾重重的真相,身后是步步紧逼的杀机。
她看着抢救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仿佛看到了自己和他们所有人,正被那血色一点点吞噬。
而那句“钥匙在他血中”,像一道冰冷的咒语,将庄严的命运,与那个尚未开启的黑色圆柱体,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今夜,无人能眠。